︿

傅國湧專欄:難怪有人說,今天中國的中學已沒有學生、只有考生

傅國湧 2017年01月08日 06:00:00
今天中國教育的目的,毫無疑問是為共產黨的繼續統治提供最好的被統治者。(湯森路透)

今天中國教育的目的,毫無疑問是為共產黨的繼續統治提供最好的被統治者。(湯森路透)

前幾天,與朋友相約再訪上虞白馬湖畔的春暉中學,11年前的夏天,我曾去過一次。其實春暉真正的黃金時光很短暫,也就短短的3年吧,那時,夏丏尊、豐子愷、朱自清、朱光潛、匡互生這些人都在這裡教書,他們與校長經亨頤一起將這所在剛剛誕生的鄉村中學辦得頗有生氣,給中國教育史留下了一支盪氣迴腸的插曲,他們的聲音不僅留在當時的《春暉》半月刊上,也註定會激起長久的迴響。

 

同行的友人周君隨身帶了我10多年前編的《過去的中學》,其中收有經亨頤1924年9月的演講《勖白馬湖生涯的春暉學生》,周君特別注意到經亨頤的這一番話:「我以為不論賄選,不論軍閥,為什麼弄到這步田地,終結一句要歸咎於人民自己放棄。何以使他們選可以賄,軍成為閥,在未賄未成閥以前,假使有共同嚴格的監視,何至如此。一般人民程度實在不夠,中等以上學生的知識階級,如其永遠抱著脫離政治自命清高的態度,反面就是放膽可以賄選,或比賄選更甚必軍閥更暴的行為,何妨任所欲為。」

 

他面對的只是一群天真爛漫的初中學生,但他希望他們將來成為敢於承擔的公民,不是在象牙塔裡求幸福的人,他說,「白馬湖不是避人避世的桃源,是暫時立於局外,旁觀者清,不受牽制,造成將來勇猛的生力軍的所在。」一個飽經世變的教育家,試圖傳遞給這些少年學子的價值觀就是要他們成為全新的社會基礎。他並不知道將來的中國還將經過遠比他曾目睹身歷的賄選、軍閥時代要嚴酷的時代,這些少年人在以後的歲月裡不見得能發揮多大的作用,但是從小在這樣的學校裡淘洗過,與這樣的校長、老師相處過,他們的人生仍然是有幸的。

 

今天這個時代,大概已不會有這樣的校長跟一班學生說這樣的話了,中學生也非當年的中學生,整個時代環境都已變了,思想控制之細密幾乎連縫隙也沒有了,做校長也是做官,教育家辦學的時代早已明日黃花。即使是一個懷抱公民理想的校長,面對中學生恐怕也說不出這樣一番話來。

 

彼時還是民國世界,賄選歸賄選,軍閥歸軍閥,白馬湖畔還可以放下一張安靜的書桌,經亨頤在杭州的浙江一師風潮中雖被迫去職,離開了他多年主持的一師,但他還可以到故鄉來辦一所全新的中學,繼續他的教育夢。說到底,教育還有相對的獨立性可言,教育還是教育家的領域,至少自晚清以來他們還有用力的空間,哪怕退到了鄉村,也可以辦一所有聲有色的學校。學生乃至社會還是將教育視為莊嚴之事,入學是為求學,信賴校長、老師,而他們也可以將自己生平所思所學誠實地回饋學生,教育的風景還是一派天真可喜。

 

至少教育不是買賣,沒有那麼功利,升學的制度也沒有那麼細密,學校中還有自由的空氣,學生也有更多選擇的可能,並不是以考分為求學的唯一衡量標準。學校只是要造就人,要讓學生在一個開放寬鬆的環境中身心都得到成長,更有能力去承擔社會責任。經亨頤先生在演講中勸告學生不要指望走捷徑,要奠定健全的人生觀,並對社會事務保持關切之心,即使無力干預、發聲,至少是清醒、明白的,如果受過中等教育的學生都是一些糊塗人,這個社會可想而知。

 

就是這一次白馬湖之行,我在春暉中學的校史館前看到經亨頤校長的墓碑上,竟然掛著這樣一副紅布條對聯:

 

要揚學校威風  不可粗心答試卷

莫負爹媽厚望  又傳捷報是高分

 

還有一個橫批:

 

考試順利

 

紅布條大概是某個家長掛上去的。難怪有人說,今天中國的中學已沒有學生、只有考生,在現有的教育架構中,家長乃至整個社會氛圍都將考高分看作是唯一的追求,教育已被簡化為考試。只是他們的紅布條掛錯了地方,當然他們也不會知道經亨頤校長當年的演講,不明白他對教育的理解和對學生的期許。

 

更不必猜想,經亨頤要是知道墓碑上掛著這樣的紅布條,又會作何感想。教育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今天從事教育的大多數人已不大會追問這樣的問題,黨管一切,當然也管教育,教育的目的毫無疑問是為這個黨的繼續統治提供最好的被統治者,什麼樣的人最適合成為被統治者,就是沒有獨立思考能力和獨立思考習慣的人,年復一年,現行教育就是要千方百計要為社會輸送這樣的被統治者,所以掛紅布條的家長不過是千千萬萬家長中的一個,眾人的心思大體上是一致的,無非想讓自己的孩子成為更好的被統治者,這就是目的。但這已經不是教育。1924年,經亨頤在白馬湖畔絕對想像不出會有這樣的一天。

 

 

【上報徵稿】

上報歡迎各界投書,來稿請寄editor@upmedia.mg,並請附上真實姓名、聯絡方式與職業身份簡介。

 

一起加入Line好友(ID:@upmedia),或點網址https://line.me/ti/p/%40zsq4746x






回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