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米其林名廚尋味巴黎》巴黎的文人藏寶庫:雙叟咖啡館

文森‧科林克(Vincent Klink) 2017年02月01日 14:00:00
雙叟咖啡館(Gabriella Alu'@CC,BY 2.0)

雙叟咖啡館(Gabriella Alu'@CC,BY 2.0)

說真的,這家咖啡館完全不是什麼私房口袋名單,而是毫不誇張的世界有名。然而,沒人真的了解「雙叟咖啡館」(Les DeuxMagots)。這可能是因為上流社會的尊貴遊客和當地人一樣都擠在戶外緊鄰的桌子上忙著自己的事,「看見與被看見」成為眾人此時的座右銘。但是在戶外遮篷底下找座位的人,雖然景觀裡有非常古老的聖日耳曼教堂及交通繁忙的路口,卻錯過了咖啡廳在室內上演的重頭戲。

 

 

其實,為了要完成這本書,我特別去弄來一輛E-Bike,電動自行車──說穿了就是用碳和鈦做成的特殊玩具。這東西可以折疊成行李箱大小,看起來的確相當特異,而且不需要踩踏板,跟機車一樣按鈕發動就可以衝了。此刻,我騎著我的寶貝電動自行車E-Bike,以飛快的速度抵達人行道上的戶外餐桌區,雖然姿態沒有體操選手優美,但也算堪稱熟練的跳下車,並將未來感造型的兩輪車固定在路燈座上。用餐區中享用著餐前酒的人們都伸頭在看,我不在意的穿過他們走進室內。入門一瞥就足以確認該咖啡廳的盛名並非空穴來風。其實外頭街燈附近,夾在類似樂譜架的菜單就標示了一杯卡布要多少摳摳:「七點五歐元」,好貴,確實比厚城牆還更能保護座上客不受撿便宜的觀光客打擾。入內而坐的幾乎都是曉得這樣的投資是值回票價的客人。我拉開角落桌的椅子坐下,打開手機來找咖啡廳的網頁。官方網站上的顧客留言幾乎都是繞著這裡太貴的主題在打轉。這家聞名全球的咖啡廳只有十六則評價。顯然常客沒有想要在網路上發表心得和意見。

 

 

我點了份遲來的早餐。拿鐵咖啡與火腿歐姆蛋,總價依菜單所列的共二十歐元。無庸置疑,在家往鍋裡打三顆雞蛋的成本較低。但就像我奶奶常講的:「任何東西你都可以買到更便宜的,只是就沒有那麼美好。」我個人對唉唉叫吝嗇顧客的回應是:「你盤子裡的食物基本上是免費的,你付的只是員工的優渥酬勞。」其實這句話的中肯程度是遠高過人們所想像的。

 

 

晚一點我會再詳聊服務生的表現。用完餐後,我以亞麻餐巾就口擦拭,感覺非常舒適愜意,差一點就可以脫口說有「家」的感覺。不是有一句常聽到的話:「吃起來有媽媽的味道,感覺就像回到家。」這種句子會讓我起雞皮疙瘩、打冷顫。通常會讓人不禁為他擔心家裡的情況是怎麼了。

 

 

用餐的環境也會影響好不好吃的感受。不少人患了一種難以啟齒的病叫做「留白恐懼」:也就是不能忍受留白的空間。對我來說,我也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有辦法清空掛滿了的牆壁。「溫馨」老餐館通常都曾經留有設計師或前店主裝潢得很漂亮的牆面,只是傳到這一代常常就是擠滿贅物的展示櫃,像是舊咖啡研磨機之類的,而牆壁全是小畫像和其他多餘的裝飾。這種情況下我常會有一閃而過的念頭:只有一場室內小火災救得了這個地方。

 

 

你在「雙叟咖啡館」不會發現上述情形。高挑低調的十九世紀直線灰泥天花板,沒有增添任何裝飾加以干擾。桃花心木椅和長凳一律使用酒紅色皮革。整個空間清晰明亮,中央柱子上兩座格外引人注目的雕像俯視守護著這一切。這兩座以暗化的紅和綠處理的中國商人雕像,是咖啡廳名字的由來。1812年至1873年期間,它們原本放置於布奇街(Rue de Buci)一間販賣流行遠東服飾和布料的店內。之後店搬到這個有聖日耳曼教堂高聳而立的十字路口。約1885年店主轉業,收掉貿易業務改行做餐飲。於是,店名維持不變,只是成了提供咖啡和酒的館子。

 

 

 

咖啡廳的葡萄酒、烈酒及各式各樣的酒精飲料自然而然吸引一些像詩人保爾.魏爾倫[1](Paul Verlaine)、阿蒂爾.韓波(Arthur Rimbaud)[2]到訪。兩位資深酒鬼成了老主顧,外加象徵派(Symbolismus)[3]中最負盛名的詩人斯特凡.馬拉美(StéphaneMallarmé)[4],這家以文人和藝術家著稱的館子名聲就此立下基礎。路易.阿拉貢(Louis Aragon)[5]、安德烈.紀德(André Gide)[6]、賈克.普維(Jacques Prévert)[7]、哲學家沙特、冰雪聰明的女權主義者兼作家西蒙.波娃及各界名藝術家,皆曾在這淺色的天花板下熱絡討論。想當然爾,海明威的戰爭故事及大男人主義的裝腔作勢在這高尚心智氛圍的圈子,並不一定受這些心思細膩的思想家歡迎。

 

 

相較下現今的客群,你遠遠就看得出他們是和平主義者。幾乎什麼都不缺的上層社會巴黎人不會找架吵,彼此相處得很好。再看來自四面八方、成群結隊的遊客,其實相似性頗高,皆是穿著有格調,知性氣質的種類。毫無疑問,「雙叟咖啡館」一直以來吸引的外國顧客多少都對法國文化或巴黎波希米亞風不陌生。有一次,前不久去世的弗里茨.約.拉達次(Fritz J. Raddatz)[8]從戴著眼鏡的我面前閃過。他傾身向前迅速擠出門外,悄悄向教堂快步走去。當然,他沒有入內,而是彷彿要甩掉跟蹤者似的轉入了修道院街(Rue de l'Abbaye)。

 

 

穿著淺色風衣、羊絨圍巾飄動的這名公認文學專家,有可能是「雙叟咖啡館」的主顧。在我啜飲「蕁麻酒」(Chartreuse Vert)以助消化歐姆蛋時,外面一定還坐了幾個名人。然而真正的名流很少被認出來。他們總躲在墨鏡後,用各種帽子和頭飾偽裝自己。

 

 

但是,讓我們回到擋風遮雨的四面牆裡。陽光從落地窗灑進來,而我觀賞著眼前的景象。不,不是指外頭的景觀,而是室內令我這個餐飲業者感到欣喜的開闊視野。我觀察一名身穿小黑裙的果斷女士和一名也是黑衣的高䠷優雅男領班。這兩位看管著場內的侍者,並用眼神和小手勢指揮著他們。我稍微抬頭,眼神鎖定領班,他立即做出回應,以微微向我的方向撇頭,指示一名不該叫他「服務生」(Garçon),而是應該以「先生」(Monsieur)稱之的侍者。我點了一杯坎帕里酒加蘇打,準備輕鬆迎接中午。他們的服務特別客氣,不知道是不是見我勤快的在Moleskine筆記本[9]寫了一頁又一頁有關。

 

 

巴黎不僅僅是藝術和美食的藏寶庫,它更是一座文學之城。幾乎每個法國服務生都對雨果、波特萊爾或拉辛(Jean Racine)[10]略知一二。當我坐進咖啡廳開始專注地寫筆記,就從評價不怎麼高的觀光客轉變成值得尊敬的客人—儘管我的法文是一場災難。在發現這一點後,保險起見我會再放一小本從家裡書櫃帶出來、翻爛的書在餐盤旁邊,免得被當成美食評鑑家。事實上滿有效的,我的文人身分似乎頗具說服力。但是我如果公開自己來自廚師或餐飲業者的背景,低評價也通常隨之而來。

 

 

在這國際性的場合,我的穿著明顯過於隨便。不用說,相較於別處常見到服務生穿著有磨損的裝扮到處穿梭,這裡取而代之的是擦得油亮的皮鞋和合身的西裝制服。你看得出來他們的所得不低,並非餐飲業的低薪階級。這可能對一些穿刷毛套衫的遊客引發某些情結,我和我的七分褲也不是完全自在。

 

 

但是沒有任何員工給我蔑視的目光。即便如我這樣穿著牛仔褲配VfB[11] T恤、像是不小心闖進來的啤酒肚條頓人,他們一樣是氣量大方的提供周到服務。也許稍微有專業的差別待遇和同情,不過這或許是個人不實的猜忌,因為我完全沒有感受到任何差異。十四天後我逛完巴黎陸軍博物館(Dôme des Invalides)回到這裡休息,他們馬上認出了我和我的E-Bike。話說這家咖啡廳自1933年以來就設立文學及藝術獎。獲獎者的名字大多德國人都沒聽過,他們對法國的重要性在於以批判性和敏銳的眼光檢視他們的國家,並讓政治家過得不那麼舒適。其中一名獲獎的女作家曾為一名男子寫了整本書。這名值得一書的男子是前法國司法部長羅貝爾.巴丹戴爾(Robert Badinter)[12]。他在任內將僵化司法制度中的死刑廢除掉。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也不過是西元1981年的事。

 

 

所以如果以為在「雙叟咖啡館」啜飲美式咖啡的全是遊手好閒的人、紈褲子弟或銅臭觀光客,那就錯了。此地有文學的靈魂和風骨,並且也深知自己這方面的價值。

 

 

[1]1844年~1896年,法國象徵派詩人。
[2] 1854年~1891年,法國著名天才詩人,對現代文學、音樂和藝術的影響深遠。
[3]象徵主義文學起源於十九世紀中葉的法國,並於二十世紀初期擴散至歐美各地,主要類別為詩歌和戲劇,被認為是古典文學和現代文學的分水嶺。
[4] 1842年~1898年,法國詩人及文學評論家。與韓波、魏爾倫同被視為早期象徵派詩歌代表人物。
[5] 1897年~1982年,法國詩人、小說家、編輯。
[6] 1869年~1951年,法國作家,194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7] 1900年~1977年,法國詩人、劇作家。
[8]1931年~2015年,德國作家、評論家。
[9] Moleskine為知名的筆記本品牌,最早源於法國,現為義大利廠商經營,歷史悠久,從梵谷
到海明威等作家、藝術家皆愛用而擁有傳奇地位。
[10] 1639年~1699年,法國知名劇作家。
[11]VereinfürBewegungsspiele Stuttgart 1893 e. V, 斯圖加特1893體育俱樂部,包含足球、拳
擊球、曲棍球、田徑及桌球等。
[12]1928年出生於巴黎,法國律師、教授、作家以及政治家。

 

 

本文摘自《跟著米其林名廚尋味巴黎》,大好書屋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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