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明卅一派對：All Tomorrow’s Parties

達明一派在3月26日香港特首「選舉」之前，揭竿嘯聚，在紅磡體育館連開三場，從第一場的六七成上座率到最後一場全場爆滿，香港人以腳投票，朋友們該來的都來了。在這樣的政治氣壓下，選擇達明一派，和達明一派選擇顛覆《一九八四》，都是勇氣，也是智慧。

開場前越來越大聲的倒數秒針聲音，分明是觀眾心跳的投射，最後定格在1984——1984，對於在場的我們有三重意義：一，1984年12月19日，關乎香港前途問題的《中英聯合聲明》在北京正式簽署。二，黃耀明與劉以達認識於1984年，日後組成達明一派樂隊。三，喬治.歐威爾著名的反烏托邦小說《一九八四》，通過虛構完美地寓言了正在發生和將要發生的極權社會。

1984是香港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曾經，那場命運談判由中英決定，沒有一個香港人能參與，只能在1997年高唱今天應該很高興；現在，溫水煮蛙已經漸漸變成沸油猛火，哪裡去找十個救火的少年？未來？是「寒蟬的朝夕、鹽蛇的生活、圍城的一齊神經質」（周耀輝作詞《1+4=14》）嗎？

《一九八四》成為演唱會的潛文本，但當然變質「本土化」，於是我們看到一開場步操出來的，是混雜著納粹黨衛軍、斯大林少先隊和紅衛兵風格的青年們，但逆其道而出來的達明一派唱的卻是《長征》，這首標題反諷赤色傳說，內容極其明朗勵志的老歌，還有另一首老歌《四季交易會》：「誰知是否擁有，誰管多麼荒謬／任年年月月日日晚晚都繼續競投」完美嫁接香港現實，今天香港的業障，香港人也有份締造。

幾首快歌把我們帶回八九十年代，一場紅雨（頭上字幕循環的「真理部」金句則是抽象意義的赤色之雨）之後，最新歌《1+4=14》是一個完美轉折反高潮，舞台上的舞者表演越來越劇場化，而相應的音樂也走到了1997年之後的日常，《萬歲萬歲萬萬歲》裡《甜美生活》和《每日一禁果》，日常是包裹在糖衣裡的荒誕，音樂才是揭穿真相的炮彈。

香港已不只是少年

內容呼應《一九八四》中人的命運的劇場演出，由進念二十面體風格向殘酷戲劇過度，達明永恆的禁戀主題，《青春殘酷物語》、《忘記他是他》、《禁色》、《愛在瘟疫蔓延時》必不可少。與淒美歌哭一起發生的，是三對舞者不斷擁抱放棄再擁抱直到精疲力竭的「愛」，哪裡有另一種選擇？

第三個主題是真正的高潮：青春叛逆主題。老大哥在看著你，但《馬路天使》竟成2014年龍和道的起義者的預言，《迷惘夜車》、《今夜星光燦爛》更是石破天驚地直面我城陷入的黑暗。龍和道如果需要重新定義的話，也應該是由當天在那裡灑過血與汗水淚水的民眾來定義，而不是當天的高官。

許多人，都在接下來的《十個救火的少年》和《今天應該很高興》當中悲欣交集，這夜這城猛火繼續燎原，值得慶幸的是香港已經不只有十個救火的人，也不只是少年。此時唱起「只要願幻想彼此，仍在目前」倒不一定是當年的移民情結了，這個彼此，還是你和你自己的初心。

何韻詩，另一個有種的香港人登場，與達明合唱《Under Pressure》，萬分魄力一板一眼地擊打出來，我能想像過去兩年的鬱結在她和明哥的嗓音中結聚了多少能量！誰能讓歌者滅聲？「What this world is about／Watching some good friends／Screaming let me out!／Pray tomorrow takes me higher」！

你地有票咩

Tomorrow ，是一場「選舉」。2017年香港特首，只由1194人選出，是紅館滿座12500人的不到十分之一，也即三晚觀眾的三十分之一。明哥唱出終極主題：民眾力量，《It's My Party》:「繼續找精靈來繼續革命／慘得過我們想高興／跳入這空城連馬路都應承／中央我的　側邊我的／統統我的　統統我想的」隔著《溜冰滾族》完美銜接David Bowie的《Heroes》：

「And the guns, shot above our heads (over our heads)

And we kissed, as though nothing could fall (nothing could fall)

And the shame, was on the other side

Oh we can beat them, for ever and ever

Then we could be heroes, just for one day」

明哥說：「你地有票咩（你有選票嗎）？明天無論選出誰，都不會是我們的Hero。」不用等第二天，我們就知道，「排名不分先後左右忠奸」，無論如何，「下個特首都愛黨」。

從五年前達明一派「兜兜轉轉演演唱唱會」初揭我城的崩裂沉淪，到今天《一九八四》現在進行式，黑到盡頭，我們終能看清真真假假、悲歡恩怨原是詐。這個璀璨都市本應光輝到此！然而我卻記住中場時靜靜出現的西西的詩：「重重傷痕／就留在皮殼的表層吧／我們無比美麗／再也沒有甚麼／可以使我們受傷」，然後我們可以從容唱一首《半生緣》：「迢迢長路獨走／尋覓遍遠近／何用人牽引」，與香港的救世主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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