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北京和上海多家獨立書店近日連續發生關門事件，可能沒幾個人會想起4月23日是「世界讀書日」。幾個月之內，北京的豆瓣書店、朴道草堂書店紛紛被大陸官方逼著關門，接著又傳來上海的季風書園為關店一事倒數計時的壞消息。

4月23日是季風書園的20周年紀念日，但同時它也無奈地宣告，大約280天後必須和讀者告別了。

座落於上海圖書館地鐵站內一角的季風書園，空間是向上海圖書館承租的。最近，上海圖書館突然通知，為了「防止國有資產流失，上海圖書館將收回房屋自用。」理由貌似冠冕堂皇，但內情並不單純。季風書園負責人于淼力爭無果，也私下打探另覓地址繼續經營的可能性，但都因為不明理由被打回票。

1972年次的于淼，接辦季風書園將近五年，憑的是滿腔真誠的文化使命。他想繼續把季風經營下去，也努力奔走尋覓他址另起爐灶。例如，他聯繫嘉定某文化創意園區，但被該區的文廣及宣傳部門否決，而且並未明言否決的原因。

偌大的中國，難道容不下季風這樣的獨立書店？難道不能另擇地點繼續經營？然而，據熟知內情的朋友表示，「基本不可能」，因為「官方壓力」，雖然「目前停留在威脅暗示階段」。我沒直接細問季風書園的負責人于淼為什麼不可能另覓地點繼續營業，但他的一位知交透露：「季風最近的經歷，是一個有痛感卻不能痛快喊出聲的真實故事」。

當「季風」不再風起

北京的豆瓣書店、朴道草堂書店也遭遇類似的厄運，雖然官方給的理由是「有礙市容觀瞻」。荒唐的是，位於北京南鑼鼓巷的朴道草堂書店淡雅古樸，詩書氣質不在話下，長期吸引遊客在門前駐足留影，「有礙市容觀瞻」之說根本是欲加之罪！兩個月前，位於北京清華大學附近的豆瓣書店被迫關店，理由也同樣來自官方一份文件－《關於配合做好開牆破洞專項整治工作的通知》。北京最近城市整治致力推動恢復民居建物原有結構的政策，因此要求書店臨街的門窗必須封閉，恢復為原有的圍牆。但問題是，在現址營業已有十年之久的這兩家獨立書店，開店前的建物舊貌早已不是原來的圍牆，恢復民居建物的原有結構真不知從何說起。這不禁啟人疑竇，是不是官方為了關掉獨立書店而故意藉口找碴？（右圖：季風書園一角，滿牆是近現代的思想大家／作者提供）

在北京和上海這樣的大城市一隅經營一家實體書店、特別是獨立書店，可說是相當辛苦。不斷攀升的房租和進書成本固然是長期的隱痛，但這些獨立書店都艱苦地承受並堅持著，沒想到來自官方的騷擾卻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個人特別喜歡北京的萬聖書園，西安的知無知藝術文化空間，杭州的楓林晚書店，還有就是上海的季風書園。除了選書眼光獨到，也不定時舉辦各種學術座談、文化沙龍和讀書會等活動。這次遭難的北京的豆瓣書店、朴道草堂書店，以及上海的季風書園，其實都是兩地知名的文化地標，但官方不思鼓勵扶持，反而卻當成眼中釘，欲去之而後快。

以季風來說，這麼一家滋養上海眾多讀書人心靈的獨立書店，並非由於經濟因素或其他正常原因，竟然會在200多天後－在店主有心繼續經營和讀者的不捨中 －即將從上海這座城市裡消失！光想著這一點就覺得荒謬絕倫，更覺得遺憾：上次去季風書園是在去年10月；但下次再去，季風可能就不再風起了。

在中國讀書是件危險的事

荒謬也好，遺憾也罷，這種事並非無法想像。畢竟，在限制思想與表達自由的當下中國，還有什麼事情不可能發生？中國大陸當然容得下書店，甚至許多城市開始鼓勵開設實體書店，好為正在快速發展、文化底蘊卻有所不足的城市擦粉抹指。尤其諷刺的是，近日上海市委宣傳部、市新聞出版局等12家市級單位才剛聯合制定公告了《上海支援實體書店發展的實施意見》，表示依據2016年由中宣部、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和國家發改委、教育部、財政部等部門制定的《關於支援實體書店發展的指導意見》，提出了一系列鼓勵創新、支持發展的政策措施，其中包括「將實體書店建設納入城市發展佈局」與「將實體書店發展納入文明創建指標體系」。

原來，官方是樂見城市裡多一些書店的，但唯獨不愛獨立書店。對於北京和上海獨立書店遭逢的打壓，中國大陸記者陳寶成感嘆：「今天是世界讀書日，中國的讀書人卻在關注北京和上海兩家書店被迫關張的事。認真觀察思考之後不得不說，在中國，讀書常常是件危險的事。」

明乎此，即不難了解，在中國大陸提供讀書交流園地、並經常舉辦文化思想沙龍的獨立書店同樣也是件危險的事。獨立書店不僅經常遭遇文廣、宣傳、消防和工商部門的刁難和罰款，偶有部分書籍被要求下架或沒收，文化沙龍活動也經常被臨時勒令取消，每年還要應付官方的年度檢查。在這一道道枷鎖下，獨立書店能活下來，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季風書園負責人于淼（圖左）去年底在微信公眾號發布的《年終致辭》寫道：季風書園堅持的是「獨立的文化立場，自由的思想表達」；「一家書店，一個公共空間，能用心做到的，也只有給這個不斷死去並以死去換來新生的時代，留下一些斯文，留下一些驕傲。」

希望季風書園能繼續活下去，或是能以死去換來新生。然而，不管季風能不能繼續活著，這家獨立書店過去的20年並沒有白活，它已留下無盡的斯文與驕傲。但若是這家獨立書店無法繼續活下去，也將不是它本身的失敗，而是證明了上海這座城市、乃至於中國這個國家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