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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蝸藤:西方國家爲何不「攪亂伊朗」

黎蝸藤 2018年01月17日 00:02:00
面對今日伊朗的內部動亂,西方盟國已沒有「顛覆」伊朗的動機。(湯森路透)

面對今日伊朗的內部動亂,西方盟國已沒有「顛覆」伊朗的動機。(湯森路透)

從去年年底開始,伊朗各地發生規模可觀的騷亂,迄今共有20多人死亡。就在有人認爲是2010年「阿拉伯之春」的伊朗版再現之際,伊朗政府似乎很快掌握局勢。同時,西方傳媒雖然也詳細報導了事件,但除了美國總統川普在推特上「支持反抗者」,美國要求緊急召開安理會會議之外,其他西方國家領袖也無一表現出干預伊朗的熱情。

 

伊朗宗教領袖哈梅内伊(Ali Khamenei)指責是「美國與以色列背後策劃」,被美國否認。一些人也跟著言之鑿鑿指責是西方在伊朗搞「顔色革命」,現在看來尚無根據。也有一些人則礙於其反穆斯林與反移民的立場,認爲西方這次不搞「顔色革命」是因爲「被難民問題困擾之後,吸取教訓,不願做聖母」云云。

 

這些論斷只憑膚淺的表面相似,沒有認識到伊朗事件與阿拉伯之春的本質分別,得出錯誤的結論。

 

首先,伊朗騷亂與阿拉伯之春的實質並不相同。筆者曾分析總結過,不考慮外部大國的干預,中東内部也存在六大政治矛盾(以巴矛盾、民主與專制的矛盾、世俗與宗教的矛盾、伊斯蘭宗教内部遜尼與什葉派矛盾、民族矛盾、恐怖主義)。每個中東國家都存在這些矛盾中若干個的不同組合;而兩種矛盾的脈絡交織:即世俗與神權、民主與專制的雙重鬥爭,幾乎存在於所有中東國家。

 

2010年的發生阿拉伯之春的主要國家主要有兩類。第一是軍事強人統治的世俗化國家,比如突尼西亞、利比亞、埃及、敍利亞以及葉門(阿拉伯之春五國)都是這類代表。第二是世襲君主治下的國家,比如巴林、沙烏地阿拉伯、摩洛哥等。發生在後者的風波很快被平息,前者都發生了或者正在經歷政權交替。所謂「西方國家的介入」的指控主要針對第一類國家。對第二類國家,美國等西方國家的態度以「維穩」爲主。

 

伊朗宗教領袖哈梅内伊。(湯森路透)

 

西方國家不是沒有猶豫

 

第一類軍事強人統治的世俗化國家,内部權力結構比較簡單,統治者都長期實行軍事高壓統治,人民訴求也單一,即人民要求推翻獨裁者而獲得民主權利。所以西方國家從支持民主的角度出發,站在支持民主的一方,相對容易。

 

即便如此,出於地緣政治考慮,西方國家也不是沒有猶豫。比如埃及領袖穆巴拉克長期與美國結盟,歐巴馬政府一開始並沒有旗幟鮮明地站在民主的一方,最後放棄穆巴拉克,反而是國際盟友與國内左翼推動的結果。

 

從進步意義來説,以民主取代專制、以世俗取代神權,都是「進步」的方向。但實際上進程不會如此單一。這兩條脈絡發展的方向可能是相反的,即通過民主方式把世俗國家變爲神權國家再轉而拒絕民主,這在埃及阿拉伯之春後就出現過。

 

但伊朗與阿拉伯之春五國有很大差別。伊朗是一個神權國家,宗教在國家生活中佔有極高的地位。因爲信仰的原因,它的民衆統治基礎比單純依賴高壓統治的軍事強人國家更牢固。另一方面,伊朗又是一個存在民主選舉的「半」民主國家。現任總統魯哈尼在2013年選舉中有很高的民望,而且正帶領伊朗走向改革。他又在2017年5月剛剛帶著高民望連任,有望繼承哈梅内伊的最高領袖地位。為伊朗的民主進程著想,當然不應該貿然中斷這個進程。

 

事實上,這次示威行動最初的抗議集中在經濟不景氣,政治訴求不明確,而且至今示威還屬於分散式,缺乏統一指揮。發出聲明支持示威的有遜尼派教權、各種民族主義者(阿拉伯、庫爾德、甚至波斯民族主義者)、海外伊朗人(大部分是巴列維王朝的支持者)、泛左翼組織(伊朗人民黨、共產黨)等,艾哈邁迪内賈德等保守勢力也被懷疑是幕後組織者之一,網絡上也出現反神權的口號。

 

總之,這些「支持者」目標混亂,除了「反體制」這個共同目標之外,其他目標都互相矛盾。西方自然也不會貿然介入。

 

中東問題爲何如此複雜

 

其次,伊朗的國家體量與國際支持度也不是阿拉伯之春五國可比的。五國中,突尼西亞與葉門實力弱小,外界施加壓力,獨裁政府在大勢已去之下就可倒臺。埃及雖然是大國,但它是美國的盟國,穆巴拉克執政嚴重依賴美國支持,歐巴馬一不支持就只能下臺。利比亞實力尚可,但由於軍事狂人格達費無論在西方還是東方的名聲都很不堪,沒有國家願意站在他一方,聯合國安理會也通過決議允許北約介入,北約軍隊空襲無所顧忌。

 

敍利亞是五國中的反例,它是小國,但有俄羅斯(和中國)力挺總統巴沙爾,後來又有恐怖主義借助宗教力量乘虛而入,故此内戰打仗到現在尚未結束。恐怖主義的介入也令利比亞與葉門陷入内戰之中。這也展示了何中東問題爲何如此複雜。

 

相反,伊朗是中東數一數二的大國,軍事實力雄厚。它本身就是什葉派恐怖主義的幕後老闆,其反抗的能量也遠非五國可比。伊朗又接壤俄羅斯,得到俄羅斯與中國的力挺,顯然不是靠所謂「顔色革命」能顛覆的國家。

 

其實伊朗在2009年也發生過「伊朗綠色革命」。總統大選中改革派的領導人穆薩維(Mir-Hossein Mousavi)挑戰當時爭取連任的強硬派艾哈邁迪内賈德(Mahmoud Ahmadinejad),内賈德勝出,選舉卻旋即被指控存在舞弊,引發大規模示威,導致36人死,4000多人被捕。那次旗幟鮮明的爭取民主的革命,西方一致聲援尚且無疾而終,何況這次規模遠遜的示威?

 

即便美國真要干預伊朗政局,也再難拉起大隊。(湯森路透)

 

美國已難再「一呼百應」

 

第三,2017年的國際氣氛已與2010年有很大差距。在美國民粹主義總統川普上臺以來,美國一改以往「班長」的角色,不再推動普世價值與民主化。在退出巴黎協定、宣佈承認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等抛開西方盟國的事件之後,西方盟國與美國離心離德,美國已經難再「一呼百應」。

 

大家都看得出,這次川普雖然在推特上「叫喊」兩聲,但歸根到底不過是「動口不動手」的本色而已。但即便美國真要干預,也再難拉起大隊了。

 

其實,除了美國右翼敵視伊朗之外,其他西方國家如德法英等,因爲伊朗簽訂核協議之故,與伊朗關係都不錯。特別是德國,那次參與核協議斡旋,是戰後少有的在遠離歐洲的地方發揮其政治影響力的事件,它更希望維持這種政治影響力。於是西方盟國都對川普要「回滾」與伊朗的協議不滿,反感美國再次把伊朗定義為「流氓國家」,不支持美國這次在安理會的動議。西方盟國更沒有「顛覆」伊朗的動機。

 

當然,阿拉伯之春的經驗教訓也是西方國家更加謹慎,不貿然表態的原因之一,西方社會的民粹主義傾向也與難民問題不無關係。但有人認爲西方「害怕伊朗難民」是主因,則經不起推敲。伊朗不是敍利亞,距離歐洲還隔了好多國家,真的有難民也不會湧入歐洲。相反,敍利亞就在地中海海岸,乘船就可到希臘。

 

值得指出的是,「西方國家造成敍利亞難民與恐怖主義」也是一種俄羅斯等國製造出來的低劣宣傳。難民產生的原因是因爲獨裁者不肯聽從人民的聲音放棄權力,俄羅斯等國又在背後力撐,才令内戰持續。以歐巴馬爲首的西方政府錯在干預得不夠,沒有一早與阿拉伯盟國一起推翻巴沙爾。這才是導致内戰持續的主因。這樣才有恐怖主義得以進入,進而產生大批難民的原因。豈可本末倒置?

 

※作者為旅美學者

 

【延伸閱讀】

●藍弋丰專欄:歐巴馬好心種壞因 川普歡喜收割耶路撒冷

●邢環智國際評論:在中間民粹主義和激進民粹主義間遊走的新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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