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濠仲專欄:別把民進黨當工黨

李濠仲 2018年01月16日 07:02:00
民進黨從來就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具備「工黨」基因的政黨。(選戰期間挪威工黨宣傳攤位/維基百科)

民進黨從來就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具備「工黨」基因的政黨。(選戰期間挪威工黨宣傳攤位/維基百科)

川普扮演總統角色,很多行徑引來訕笑和不安,但身為一個美式企業家,他的行事風格倒是獲得不少美國人肯定。深受美國文化影響的台灣,其實也有很多他的翻版。

 

他很自豪自己的領導之道,像是從來沒有固定行程,喜歡隨興而為,同時藉此維持想像力和開創家精神。每天晚睡早起,閱讀早報,然後立刻馬不停蹄工作,為了談生意,天天都要打將近百通電話,周末假日也是如此,一周有十幾場會議要開,並盡可能讓每場會議都在15分鐘內結束,好提高效率。他中午盡可能不外出用餐,因為他覺得那是浪費時間。

 

他曾在早年自傳中羅列自己一周工作活動,若天天比照辦理,他的每周平均加班時數(以每天工作8小時計算)將超過80小時,連續三個月加班時數可達240小時以上。這是他展現個人雄心壯志的方式,然後以此擊敗諸多謹慎保守的競爭者。當川普父親還在布魯克林區和皇后區蓋中低收入戶房舍時,他已有在曼哈頓蓋豪宅的野心抱負。

 

川普另個生意人特點,就是從不滿足眼前的收入,因為他永遠想要賺更大,大到可以留存後世。伴隨無窮精力的成就之一,在他有辦法於大西洋城興建旅館和賭場,連帶創造出超過一般旅館50倍的獲利能力。當總統之前,川普在《富比士》(Forbes)雜誌「美國400大富豪排行榜」中,至少都排在前三分之一,他號稱自己擁有超過百億美金資產。

 

川普是美國勞權「最少規範」(minimal regulation)的受益者,很多跟著川普一起打拚的人,也跟著吃香喝辣,起而效尤,大家都夢想著自己能從勤奮不睡覺的勞方變成穿金戴銀的資方。假如套用歐洲勞權模式,川普的「美國夢」恐怕很難成功。

 

「愛拚才會贏」的催化

 

時、運,加上工作狂和少干預的政府,川普得到了眾人稱羨的快樂美好生活。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無論大企業、中企業、小企業、個人工作者,捫心自問,誰不欽羨川普的輝煌成就,做不做得到只是其次的問題。

 

川普模式不是特例,從70年代開始,台灣也不乏信仰「愛拚才會贏」的企業家。曾經有一度,加拿大各知名旅遊景點的紀念品店,裡頭賣的東西全都是「Made in Taiwan」,那是台灣老闆沒日沒夜研發製造模具,然後沒日沒夜趕工出廠寫下的成績單。那段時間,溫哥華豪宅區除了住著為數不少中國貪官汙吏第二代,還有更多早年相信「人定勝天」的白手起家台灣退休老闆。

 

但是,逐漸地,我們也意識到,富豪排行榜向來最多只排到前500名,川普之上還有比爾蓋茲、巴菲特之流,台灣也有郭台銘、蔡家兄弟、蔡衍明、林百里等等,而他們畢竟不是「普遍的大眾」,他們是「最少規範」下少數的受益者,那誰是受害者?

 

在川普發跡的同一時空,美國有更多生活在底層的人必須努力掙扎求生,川普在高檔餐廳吃著龍蝦大餐時,服務他的女仕時薪可能只有6、7美金,而且可能是才結束上個工作,就匆匆趕往餐廳換上工作制服,未待休憩就馬上投入下一階段勞務。

 

這些人忍耐低薪、高工時,身兼數職,就算混得好一點,住的也可能只是川普爸爸蓋的中低收入戶住宅,永遠別想踏進川普位在曼哈頓的房產。他們再怎麼有上進心也無法翻身,身居底層職場,卻被又要求付出龐大的精神和體力,那讓很多人開始思考今天的「社會正義」到底是甚麼。美國精神著重強者至上、大就是美,造就了川普,但「左傾」的民主黨也是在這種情況下,儼然站到了傳統美式風格的對立面。

 

還有勇氣想像未來?

 

台灣情境某種情況和美式文化若合符節。因為「最少規範」的勞權(或說聊備一格的勞基法),培育出非常多具有濃烈台式精神的企業家。王永慶每天晚上9點躺平,凌晨2點起床工作,不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企業家神話。但同樣的,社會的另一面向,另有層出不窮苛刻員工,乃至惡性倒閉,導致員工退休金與資遣費全都求助無門的事件發生。我們這才發現,又或者說,我們終於知道要起身反彈,相信一個社會的榮景,不該是長期建立在某部分人的血汗和過勞身上。

 

偏偏,還沒翻轉到世界的巔峰,台灣的經濟就迅速往下滑。企業轉型成效不彰,勞動市場很快又遇到機器取代人力的威脅,更慘的是,「富者恆富、窮者恆窮」,幾乎沒有解方。今天仍競競業業的台灣本土企業,絕大多數依然需要仰賴「最少規範」以求存活,但新興的一輩,早對人的價值有了非常不一樣的詮釋,不再認為自己有義務被剝削勞力,進而被剝削生活。

 

18年前,一家像樣報社的菜鳥記者起薪至少有36000元。60萬可以買到一輛不錯的日系車子,台北市核心圈外仍有一坪不到20萬的新大樓。剛出社會有穩定工作,節儉一點,可以清楚看到戶頭裡的錢慢慢累積。在這樣的條件下,對生活的想像比較容易是豐富的、正面的,對未盡合理的工作環境忍耐度也比較高,多數人照樣有勇氣擘劃未來,包括結婚、辦喜宴和生孩子。

 

一旦出現經濟停滯,榮景不再,「相對剝奪感」於是更加強烈(貧富差距愈行擴大),「貧窮的滋味」不但壓制了一個人對生活的想像力,很快的,還有誰願意甘心一切都只能靠工作撐過去。(日、韓同樣也有青年對未來無望的困境)

 

於是,我們希望至少能過透過政府立法,去反轉嚴重失衡的勞資天秤,也就是由政府強制介入干預勞動條件,好收回現代社會下廣大勞工的人性、人權和尊嚴。

 

就像當初關廠工人的集體抗爭,才催生出「關廠歇業失業勞工創業貸款」和「關廠歇業失業勞工再就業補助」。今天,在年輕一輩「脫美入歐」的呼求下,勞權角力又再得到一波高潮議論,其爭議、反彈和兩相叫陣,並不亞於帶點左派味道的「歐巴馬健保」所製造出的火花。

 

全國性穩健而壯大的「工會」是關鍵

 

至於今天勞權上的各說各話,可能出在法令解釋認知,可能出在對勞務現實環境的理解,也可能出現在不同的階級經驗,或是世代間迥異的價值觀。唯獨,假設我們真心認為台灣下一步必然要走向理想中的歐規勞權,或是讓現行勞基法徹底落實,光是仰賴政權輪替、施壓政府、立法協商,恐怕只會繼續陷溺在平行時空而無交集。

 

當我們引介歐洲勞權模式,咸認那是進步的價值,那麼,我們就不該忽略眼前的歐洲勞權條件是「當地人長期奮鬥累積出的結果」。首先,也必然先要有所謂的「工黨」出現,並由民主選票,支持工黨執政,而且是「一定時間的執政」,才足以大舉變造一個國家的勞資關係,讓政府回歸第三方的吹哨角色。(交由勞資協議的條規也不必擔心形同具文)

 

歐洲是勞權的濫觴,北歐是勞權的典範,在左派政黨取得執政下,當地幾個國家才終於建構出政府、國會、工會三足鼎立的國家運轉模式,那是一條將近超過一世紀以上的漫漫旅程,他們能發展出一個高度勞權的國家,箇中緣由和內部多個全國性穩健而壯大的「工會」息息相關,和半數以上勞工都是工會成員也脫不了關係,並與工黨曾經的執政密不可分。(跳脫歐洲幾個勞權模範生之外的國家,其勞基法參考用皆多過契合社會現實,日、韓亦復如是,所以韓國罷工都很激烈,日本也要強調嚴格勞檢。)

 

歐巴馬上台,美國民主黨「加速左派化」,曾經一度為它得到更多歐洲國家的友誼,但只有歐洲國家說民主黨是左派,言詞間才算是讚許,美國共和黨支持者說民主黨是左派,言詞間多是嘲諷。說到底,它也不是真正的左派,而美國人繞了一圈,還是選擇右到發亮的川普。

 

回到台灣勞權之路,我們的企業經營長期走在美式風格上(但沒有美式風格的務實和現實),如今期盼能向歐洲模式看齊,所有的努力卻只是剛起步而已。諷刺民進黨是「資進黨」,就像說共和黨是「資和黨」一樣無濟於事,民進黨也許是「台獨黨」、是「反國民黨」,但它從來就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存有「工黨」基因的政黨,你只能說過去它對勞權的態度和國民黨「不盡相同」。

 

當有企業家威脅政府一旦加稅就要出走,而有官員敢公開斥責他從社會擷取那麼多財富,竟不想多承擔責任,是非常可恥的行為,會這樣說時,那才是真正吻合左派政黨的調調。台灣迄今則沒有一個政黨會明確採納這樣的論述和立場。

 

世界上不會有哪個政黨會說自己不重視勞工,只是不同種類政黨對「勞權」的標準和定義本來就有相當程度的差異,甚且有「古典正義」和「現代正義」之爭。要求柴契爾夫人領導的保守黨像個左派工黨的樣子,其實是很奇怪的,反對那套價值,在政黨政治下唯一的作法,除了批判它,迫使做出修正,同時還得另外凝聚一個和自己價值趨近的政黨,由它實踐大家的集體意志。(否則至多就是美、日、韓今天的模式,但相信他們的實際情況也不是很多人要的。)

 

再下來,方向對了,自然就沒有路遠的問題。縱然我們這代還享受不到美好的勞權,下一代會是獲益者,就像我們這一代享受著上一代沒日沒夜工作者種下的果實一樣。

 

※作者為《上報》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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