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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斯達:中國菁英開始為鄧小平招魂

盧斯達 2018年08月12日 07:00:00
許章潤對習近平的全面掌權不以為然,而他開出的解方大致上僅是回到鄧小平那一套。(美聯社)

許章潤對習近平的全面掌權不以為然,而他開出的解方大致上僅是回到鄧小平那一套。(美聯社)

似乎是因為貿易戰造成的損血,中國國內開始醞釀若干輿論轉向。例如《厲害了,我的國》下架、不再提《中國製造2025》、體制內學者發表「萬言書」要求回歸鄧小平體制、宣揚中國「厲害了」的鷹派學者遭校友批評,要求大學將之解僱等等…這些輿論可以出口,自然也有一套內在邏輯。

 

中國要準備新一輪政策轉向、預視自己無法避免與世界體系妥協,也就先需要一些輿論,做鳴鼓開路的先鋒。就像當權派要動一個政治對手之前,永遠是先有報道「揭發」該人貪污腐敗、私生活極為荒淫之類;萬曆要清算張居正,自然有朝臣「揭發大奸」。

 

這些輿論形勢,看似是一個好現象,很容易附合世界對中國社會的希望—社會還是有良心份子的;習體制全面掌權,局勢正在倒退,但中國人民心裡是不同意。

 

但這種看法,多少有點一廂情願。如果說中國體制內有自由派,那麼我們要看他們實際上在呼喚甚麼。

 

例如清華法學者許章潤的萬言書,應該在某程度上代表中國乃至「海外華人」所期待的「路線修正」。許章潤對習近平的全面掌權不以為然,而他開出的解方大致上是回到習以前的中國體制,即鄧小平那一套。

 

只是再次做穩奴隸

 

中華世界的士人,有想像遠古世界乃黃金時代的公式。「三代」(夏、商、周)就是其中一個經常被引用的符號。春秋時代的孔子,在面對現實的「禮崩樂壞」,也愛稱許那個矇朧而遠古的世界;朱熹則認為「三代專以天理行,漢唐專以人欲行」,把古今分斷了好壞。

 

因此我們也不妨武斷:中國人崇古,預設古世必好。古代是不是真的比現代好,是一個恆常的辯論,但另一個問題則較少受到思考—即使過去比現在好,那個過去的好,又有多好,是否好到能稱為好,並成為一種鼓勵人去追求的目標?

 

據「萬言書」所說,鄧小平體制收拾了文革、終結大範圍互相批鬥、確立改革開放,大家謀發展的國家願景,賦予了中共很大的執政合法性。但問題是鄧小平體制下,也有各種小範圍的政治運動和迫害。當然還有為了穩定發展,而下令血腥鎮壓示威者。那個時代在本質而言,只是令中國人由做不穩奴隸,到再次做穩奴隸。

 

「萬言書」充滿了中國特色,也就是非常的現實主義,希望在中國體制不根本改變的框架,實現中國人「過得去」的生活。其中心思想是避重就輕,追求的是「大家搓澡搓腳,旅遊宴饗婚外戀,小資麻麻」的低標準。

 

當然我會理解這種取態,因為現在中國人應該連低標準難達到。但這種自相矛盾,也就是每一個現實主義中國人都有的共同特徵。他們既擁護鄧小平體制,但又投訴「國家」現在的管制不人道,令他們喘不過氣來。

 

中國人崇古,有預設古世必好的傾向。(美聯社)

 

寄生獸與宿主的關係

 

但共產黨的天命,不就是如此嗎?共產黨的理想就是管制一切,管制是它的天性,你不能又支持共產黨,又反對管制。

 

鄧小平以來暫時放鬆了管制,容許民間發展組織、商業、有若干思想學術活動,只是因為國共鬥爭至毛澤東那一段日子,共產黨把中國社會的肉都快刮光。

 

不論是在世界哪一個地方,共產黨與社會都是寄生獸與宿主的關係,宿主頻臨死亡,共產黨也將會倒台。因此當時的放鬆,只是為了拯救宿主,從而拯救寄生獸自己,而不是有人真心信奉一個社會就應該自由、人民應該有各種權利自我發展。

 

到習近平年代,就是有人認為宿主的肉又長回來了,寄生獸自然應該再開動刮肉機。否則肉長多了,免疫系統把寄生獸清除怎麼辦?

 

要共產黨政權放棄管制、減少介入和不再食人,等於期望戀童犯好好的去做幼兒園教師。共產黨對人類社會就是有另一套看法,它不認為「社會」本身有獨立和自主的位格,它的世界是以黨為核心去發展,社會要圍繞著黨去建設。否則就是失控,要「嚴打」。所以黨介入各種社會事務、與民爭利,在共產黨的世界觀中,是天經地義。

 

體制內自由派、維權人士,不少都有這種矛盾,這種矛盾來自要生存於體制內,但亦需要爭取。因為要求任何自由主義式的社會組織,都是違背共產主義組織的世界觀。

 

現實主義至上

 

但要與這套變態的體制共存,萬事先要支持和認同中共的統治作為一切根本,則其所有要求,也必然看來如此自相矛盾。

 

很多人歌頌中國三十年來庶民社會的若干發展和繁盛風物,在洪水的季節則哀嘆大水將一切沖走。但既然他們現實主義地無法否認人民的某些人權,必須「符合國情」地歸於黨的管轄,那麼政治權利被閹割的中國人,又憑藉甚麼去保護自己「搓澡搓腳,旅遊宴饗婚外戀」的小資權利呢?

 

不說那些很崇高的民主自由人權。現在的教訓就是,縱然是聲色犬馬、嫖賭飲蕩吹的世俗社會,也需要民主自由、一個去共產黨化的政治環境去監護,才能恆久。被很多中國人打從心底裡拒絕的「西方制度」,才是販夫走卒的救世主。

 

否則就是一聲「嚴打」,嫖客立即失去嫖妓之所;是否能嫖、代價多少,又要看變動不定的政治形勢。也就是要做一個安穩的嫖客,你和「激進人士」的處境也是環環相扣,休戚與共,你也不能不以爭取最終和所有的權利為目標;就算你只需雪月風花,只需要一部份的言論自由,你也需要人民得到全部的言論自由作為護持。

 

現實主義通常都是折衷主義,總是希望在不動大節的情況下改良小處。但這些取態通常都是失望收場。「社會主義」的本質是沉重的,人民和社會的放任和自由,只能被容忍於一時,而不可能恆常。也就是說,小資想要恆久的逍遙世外、專心賺錢、遠離政治,在共產黨主政的社會下,很難。

 

如果思想有實體,則這類中國式的改良派思想,總是散發著一股扭曲的氣味。

 

我們不是不知道中國人發表言論的代價比一般人大。但理解歸理解,不代表同意,否則我們無法守住自己的常識。

 

特別是中國以外的人,一旦看得懂中文、有一條「華人」的血脈,與中國的人和事相交之後,往往就被這股氣場所腐化,將造穩奴隸當作追求,將不合理的事情視為合理,標準不停向後退。

 

習染了中國的標準之後,沒錯可能當下會沒那麼痛苦,你對很多事情會看得慣、習以為常,但你慢慢就會不知道「甚麼才是真正的好」。

 

中國人今天會視鄧小平為好,這有他們的邏輯,不是不能理解,但外面人不能認同,更不能被同化。以普世的標準來說,鄧小平體制又算是甚麼好?

 

當代中國的資訊和風物,像一個魔法叢林。泡得久的話,人會變成猩猩,忘記一套屬於人類的邏輯和標準。雖然這個叢林在擴大,做猩猩可能會增加生存機會,很現實主義,但也是一種絕大的悲哀。

 

※作者為香港青年評論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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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字: 許章潤 鄧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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