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德:聽到二條一 癱瘓的感覺貫穿全身

施明德 2021年12月11日 00:02:00
施明德一直認為自己不會被判死刑,因為他從頭到尾只在「言論」階段。(圖片由作者提供)

施明德一直認為自己不會被判死刑,因為他從頭到尾只在「言論」階段。(圖片由作者提供)

老蓋被槍決後第三天,我收到起訴書。

 

那是下午,我正在專心研讀雷崧生的《國際法原理》。我已詳細閱讀了與我有關的同案起訴書,陳三興、施明正都以「預備、陰謀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罪名起訴「二條三項」,最重本刑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我被扣上頭頭罪名,頂多也只能判有期徒刑十五年。不管囚人們如何渲染,我心底大體上還是不相信會被判死刑的。我自認到被捕時我們都還在言論階段,怎麼可能就被判死刑?這是我無法認定的。短暫的緊張、憂慮是有的,在理性分析下我仍相當確信自己不會被起訴二條一,判死刑。頂多起訴「二條三」判十五年最高刑,這個代價我付得起。我正好可以利用這些囚禁歲月讓自己變成一個博學者。我已有讀書計畫了。命運就這樣吧,往後二十五年半的囚禁我果真天天都在讀書、寫作。

 

當老庭丁站在我的牢房前叫我的名字,我放下書本,走下來,蔡光武議員也快步下床。擠在我身旁,我在簽收時,第一房、第六房的同案陳春榮、張茂雄已在翻看起訴書了,全押區都靜下來聽候消息。對面房間的詹天增、鄭金河、郭哲雄都睜大眼睛大聲在問:「第幾條?」我才打開第一頁,蔡議員在耳邊便焦急地說:

 

「先看起訴第幾條,再看本文。」

 

我意圖按他的指示尋找時,蔡議員老馬識途已大聲宣佈:

 

「二條一!」

 

 我幾乎和全押區的囚人一起聽到。二條一,巨雷一般,我也從心底被震聾了似的,一陣癱瘓的感覺貫穿了全身。怎麼可能?老囚們的臆測竟然成真!全押區都靜下來。

 

在二區的蔡財源正咬著饅頭,看到我一個人被起訴二條一,饅頭從嘴中掉了下來。在五房的大哥已站在鐵欄邊對著我畫了十字聖號,隨即跪下去雙手合起來仰天禱告⋯⋯。

 

我擠出一個苦笑,坐到床沿從頭閱讀起訴書,幾位同房囚人都貼在左右和背後跟我一起讀起訴書。我終於收到人生第一份 ── 死亡召集令!

 

這種感覺很強烈,被捕後第一次有這麼明顯的感覺。同案五份起訴書,只有我一個人被起訴二條一:「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著手實施,死刑並沒收財產。」

 

每位囚人都清楚二條一的威脅力,所有安慰之詞都是有熱誠沒有熱度,絲毫都不能對我產生作用。

 

「Nori!你大哥找你。」張元龍湊近來告訴我。

 

大哥隔壁同房有張茂雄,他一定細讀了起訴書了。他站在鐵柵邊。大哥開始打電報,在書本上寫下:

 

「陳三興這個小子真可惡,每個人都被他出賣了。每個跟他見過面的人都被他咬出來。我僅僅在他們到家裡來時叫大嫂泡茶和拿點心讓你們吃。他被捕後就把我咬出來,說我有參加也贊成革命,害我被捕。」大哥說。「現在又把一切推到你身上,說你是他們的領袖。」

 

我回大哥:「到如今斥責也沒有用了。人被捉了,在調查機構什麼話都可能亂招供的。」

 

事實真的如此,被捕後任何人都可能承認「偷扛走水井」(台諺)。我的優點之一是從不抱怨戰友,能一起搞革命就非常難得了,被捕後有些比較弱軟是人性不是罪愆。

 

 

最後,大哥又再寫道:「祈天主保佑!」

 

大哥天天祈禱,我從不祈禱。我確信我的所做所為正是上帝希望我們普行於大地的公義。沒有這種確信,反抗者就會失去正當性,會變得軟弱畏懼。

 

※本文摘自施明德新書《死囚:施明德回憶錄Ⅰ一九六二~一九六四》(時報出版),標題為編者所加。

 

關鍵字: 施明德 二條一 死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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