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如同催化劑，具有強化美的功能，自古以來就有嗜紅的習慣。那麼嗜紅的根源是從哪裡來的？有人說，因為紅與血色相同，但是，黑人、白人，世界上所有人的血都是紅的，如果嗜紅源自血色，世界上所有民族著迷紅應該都是相同的，但是，無論是考古過程的發現還是神話傳說，都表明一點：中華民族嗜紅，無人能及。

三千多年前的商代大墓，墓主人是一個叫做婦好的王妃，前文我們有提到過。此人是歷史上有據可查的第一位女性軍事統帥。當婦好的這座大墓在ㄧ九七六年重見天日時，婦好的屍骨早已蕩然無存。她躺著的地方泛著淡淡的紅色，還有紅色顆粒物。經過科學分析，夾雜在土壤中的紅色顆粒物為硃砂！顯然，婦好在下葬的時候，棺材內外是被撒上了硃砂的。

為什麼要將硃砂撒在棺材內外？一種說法是，紅為赤，赤亦光明，撒上硃砂意在為死者到另一個世界照明道路；另一種說法是，硃砂有保持屍首永不腐朽的功能。但是，婦好早已化為烏有，而陪葬在大墓旁邊的殉葬人因為沒資格享用硃砂，屍骨還都是完整的。實際上，硃砂非但沒能造成防腐的作用，反倒加速了婦好屍骨的腐爛。

甲骨文記載，婦好「不愛紅裝愛武裝」，多次征戰沙場，最多一次曾率一萬三千多名士兵西征，絕對是世界上第一位女將軍。喜歡帶兵打仗的婦好，血見得多了，應該也是習慣紅色的。

和婦好一樣，歷史上，帝王們下葬的時候周身附著硃砂是很常見的事情。

無論是為了照亮另一個世界的道路，還是為了防屍不腐，硃砂能夠得到人們的信賴，這和它的顏色有著密切的關係。實際上，早在婦好之前，人們就十分在意紅色了。

在前面的章節裡見過的一個彩陶，還記得嗎？上次，我們聊了一下彩陶盆上的人面魚紋象徵了女性生殖崇拜，其實它的顏色也是研究對象。

彩陶盆上黑色的紋飾隱喻著上古時期人們對自然的理解和對神靈的虔誠，與黑色紋飾形成強烈反差的是紅色的陶壁。紅與黑，這兩種色彩為什麼會得到古人的鍾情？有學者認為，因為女人的陰私是黑的，經血是紅的，而且在那個時代女性是主角，所以，紅便被認定為是神聖的色彩了。

紅色是血液色，容易引發人們的聯想，上古時種族之間結盟，盟約通常都要寫成紅色的字，表示以生命作保。

紅色還有避邪的功能。相傳，商紂王死後被封作了神，但他惡習不改，經常出來騷擾出嫁的新娘。後來，有人在新娘的頭上蓋上了一塊紅布，紅布能使商紂王不敢靠近新娘。

紅色在五千年前被尊作神聖的顏色，這還不能被算作是崇紅的鼻祖，再往更早說，遠古人類嗜紅與火的使用不無關係。火給人光明、溫暖，幫助人們將食物燒熟，而火焰的主色調是紅色的，但是，火的脾氣卻又讓人思索不透，當它發作的時候，連它的主人也是不認的。於是古人認定，火有靈性，因為崇敬，因為恐懼，火被古人尊作了神。

既然火是神，火的顏色當然是要被敬重的。在考古過程中，我發現，數萬年前的山頂洞人就有了將赤鐵礦塗染在穿戴之物上、和往死者身上撒紅色赤鐵礦砂的習俗了。

後來，社會進步了，但人們崇尚紅的理念卻沒有改變，而且，由潛意識的畏紅、崇紅發展出了膜拜紅色的人文理念，比如傳說中的炎帝，因為屬火，故為赤。所以，炎帝也被稱作赤帝，也就是紅色的帝王，所以，古代人也就以紅為尊了。

到了周代，崇紅的理念愈發深入人心，甚至連紅色的牛也被周朝的人當作聖物。對此，《論語·雍也》（第六）記載：「子謂仲尼曰：『犛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這段話的翻譯是這樣的：如果雜色的牛生出的小牛是紅色的，而且很純正，即使不被人看好，鬼神也會眷顧它。「騂」的表意為紅色的牛或馬，周朝人將紅色的牛晉升到了神的層面上，可見，兩千多年前的周代，紅色也是被推崇的。

到了漢代，紅色被加蓋在了皇帝的身上，比如：

《史記·高祖本紀》記載：「高祖被酒，夜徑澤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願還。』高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擊斬蛇。蛇遂分為兩，徑開……後來人至蛇所，有一老嫗夜哭。人問何哭，嫗曰：『人殺吾子，故哭之。』人曰：『嫗子何為見殺？』嫗曰：『吾，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為赤帝子斬之，故哭。』人乃以嫗為不誠，欲告之，嫗因忽不見。」

司馬遷的這段記載顯然是神話傳說，不可信，但這段文字卻為我們提供了這樣的訊息：漢代的皇族以紅造勢，將開國皇帝劉邦尊作了「赤帝」。

劉邦被尊作或者說是自詡為「赤帝」，目的很直接：唬住原本不把他當回事的那些人。

歷代王朝均以紅為尊，建造皇宮的時候，紅被當作了主色調，帝王的宮殿因此被叫做「丹樨」、「丹楹」、「朱厥」。

皇帝的表率，得到了全社會的效仿，就連一般富裕人家的大門也要漆成紅色，所以就有了「朱門」的說法。

古人在很早以前便對天象有了深刻的理解，所以在二十八宿中，四象用來劃分天上的星星，它們也稱為四神、四靈。古人透過它們創造出了適合農耕的曆法。

紅色在民間也是相當受歡迎的，比如新娘子出嫁，會穿戴著紅襖、紅褲、紅鞋、紅蓋頭，藏在紅蓋頭裡的是紅透了的臉蛋。婚禮現場也透著紅，大紅的喜字、大紅燈籠、大紅蠟燭。洞房之夜，新郎還會勘察墊在新娘紅臀下的巾帕，看看新娘是不是初夜的處女—紅還是驗證貞節的佐證。

*本文摘自《與古人對話：人類開始吃鹽、出土最古老胸罩、性器官崇拜、雞狗豬牛地位變化……從古代飲食文化到飾品審美、祭祀習俗的全圖解！》，崧燁文化出版。

【作者簡介】

 

黃大路

著名考古工作者。曾參與興隆窪聚落遺址、前掌大商代遺址、南宋官窯等重要遺址的挖掘。並參與江西海昏侯墓葬、四川張獻忠江口沉銀、新疆天山道等大型遺址的全程即時報導，也在社會雜誌開設生活考古等專欄與讀者分享考古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