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的眾多姊妹中，最為傳奇的當數四公主了。儘管目前沒有看過關於四公主的影視作品，但她在真實歷史中堅韌而傳奇的一生，有著一齣「大女主爽劇」的既視感。

一、邊緣、落寞的童年

四公主出生於康熙十八年，之所以說她的童年邊緣、落寞，主要是她的母親郭絡羅氏在後宮中不但地位卑微，而且處境十分尷尬。

郭絡羅氏的品級僅是個「貴人」，清朝后妃的八個等級中，只排在第六。在康熙朝，妃子只要生下孩子，品級至少是貴人起步。郭絡羅貴人看起來排在第六等，沒那麼糟糕，但有孩子的妃子群體中，她處於最底層。

地位卑微好理解，處境尷尬又從何說起呢？答案是透過對比。

康熙娶媳婦時有個特點，似乎特別中意姊妹花。當時他的後宮中有四對親姊妹——赫舍里氏姊妹、鈕祜祿氏姊妹、佟佳氏姊妹和郭絡羅氏姊妹，即赫舍里氏的孝誠仁皇后和平妃、鈕祜祿氏的孝昭仁皇后和溫僖貴妃、佟佳氏的孝懿仁皇后和愨惠皇貴妃、郭絡羅氏的宜妃和郭絡羅貴人。

前三對姊妹都是滿洲大貴族出身，有娘家撐腰，非富即貴，品級至少都是妃位。而郭絡羅氏姊妹的父親三官保是個正四品的佐領，只是個小人物。這對姊妹只能靠生孩子在宮裡翻身。

姊姊連生了三個孩子，全是男孩，就是老五、老九和老十一，都活到序齒。母以子貴，姊姊被封為宜妃，成為康熙最寵愛的妃子之一。相比之下，妹妹的處境尷尬很多。儘管郭絡羅貴人生下四公主之後，還生下一位皇子胤䄔，但小胤䄔兩歲就夭折了。沒有兒子的郭絡羅貴人，一輩子只能是後宮的邊緣角色。

這就是四公主童年時的大環境，母親地位卑微，弟弟早早夭折。不過，被邊緣化的處境沒有讓四公主就此消沉，反而讓她變得更堅韌。

接下來，就是猶如電視劇的故事了。四公主五、六歲時生過一場重病，感染天花。滿洲剛入關時，不少滿人都因感染天花去世。四公主卻死裡逃生，綻開生命之花。

本月二十三日，格格開始出痘發熱……二十六日經大夫甄玉俊、陳天祥看視，報稱格格已有喜事是實。

四公主雖然感染天花，可是僅三天就好了。感染天花而不死，在皇室內部本是吉人天相之兆，要好好慶賀。而四公主又好得這麼快，人們的態度立刻不一樣了。

連當時內務府的奏報都問康熙：「見今格格之喜事，送聖時是否照阿哥之例辦理？」我們這位小公主可不一般啊，慶典要不就按阿哥的規格來辦？康熙隨即表示可以。但染病痊癒得快，除了運氣因素外，更重要的在於病人本身，就是四公主的意志力和生命力。這份非凡的堅韌從四公主小時候就已經開始顯現。

這場大病後，四公主的人生並非一帆風順。她的母親郭絡羅貴人應該在她出嫁前就離奇地去世了，史書上沒有郭絡羅貴人死亡年分的記載，甚至沒有她具體封號的紀錄。四公主十九歲出嫁時，不但頂著「和碩恪靖公主」的封號，下嫁對象還是蒙古郡王，四公主既是和碩公主，又是蒙古王妃，她的母親沒有理由不受到加封，最大的可能是郭絡羅貴人已經去世了，今天康熙景陵的妃園寢中，無法鎖定郭絡羅貴人具體的墳墓。反倒是在瀋陽當地傳說三官保家的祖墳中埋著一位康熙朝的娘娘，只是傳說的真假已經無法甄別了。

總之，四公主在童年與少女時期，應當是在悲苦中鍛煉出外向而獨立的氣質，並促使她在往後的日子裡，活出與其他公主截然不同的風采。

二、遠嫁漠北的聯姻

四公主的老公是漠北蒙古最強部落土謝圖汗部的郡王敦多布多爾濟，他出生於康熙十五年（一六七六年）前後，比四公主大兩、三歲。

當時的蒙古分成三部分：漠南蒙古、漠北蒙古和漠西蒙古。三個區域對清政府的態度截然不同。漠南蒙古很忠誠，像般迪、烏爾袞都來自這裡；漠西蒙古很敵對，像噶爾丹所在的準噶爾汗國，就是當地的代表；夾在中間的漠北蒙古始終是偏中立的存在，他們的中立一直持續到康熙二十七年，遭到漠西噶爾丹的進攻後，當地的貴族紛紛南下，歸順清政府。

康熙為了籠絡這些貴族，開始大封王爵，其中包括多爾濟的父親。然而，敦多布多爾濟的父親命短，康熙三十一年就因病去世，敦多布多爾濟承襲父親的郡王爵位。這一年，敦多布多爾濟大概十六歲，同年康熙第一次見到這個小夥子。康熙大概此時已經準備要將四公主許配給敦多布多爾濟了。原因有三：

一是敦多布多爾濟的祖父還活著，且祖父是土謝圖汗部大汗，在漠北蒙古有很大的政治影響力；二是敦多布多爾濟的叔祖父羅桑丹貝堅贊也還活著，是蒙古黃教的活佛，在漠北蒙古有很大的宗教影響力；三是敦多布多爾濟十六、七歲，四公主十四歲，兩個人年紀相差不大。

一旦成功聯姻，康熙就能順利地從政治和宗教兩個方面掌握此前一直中立的漠北蒙古。康熙三十六年，擊敗噶爾丹、收復漠北後，四公主就頂著「和碩恪靖公主」的封號下嫁敦多布多爾濟。四公主的婚後生活過得怎麼樣呢？答案是非常好。康熙對第一個遠嫁漠北蒙古的女兒心存愧疚，相當照顧。

四公主出嫁時，由老七胤祐和老十胤䄉兩位皇子弟弟護送北上。漠北苦寒，加上偶爾有戰亂，不安全，康熙特地在漠南的歸化城（今內蒙古呼和浩特）建了一座公主府，讓四公主定居，今天呼和浩特依然能看到這座公主府。

敦多布多爾濟在漠北，四公主在漠南，兩個人不就兩地分居嗎？倒也未必。四公主嫁給敦多布多爾濟後，先後生下三男一女四個孩子，衝著這個數量，敦多布多爾濟和四公主兩個人一定甚是恩愛，肯定經常在一起。

嫁過去的女兒不到丈夫家裡住，反而自己蓋個房子住，敦多布多爾濟家的長輩和部落親貴會不會有意見呢？嗯，不會。因為四公主太蠻橫了，她不像三公主那樣誰想捏就能捏一下的軟性子。康熙的子女裡，序齒排第四的不管是阿哥還是公主，都是「堅剛不可奪其志」。

三、主政一方的公主

當初敦多布多爾濟家族部落遭到噶爾丹的打擊，族人南下逃難時，曾在漠南的清水河一帶借地放牧，即便後來收復漠北蒙古，但仍有零星戰亂發生，所以有一部分族人留居在清水河。由於是借地放牧，他們的收入不穩定，日子一直過得很苦。從治理清水河開始，四公主的手腕和能力逐漸突顯出來。

其他公主出嫁都是康熙給什麼就拿什麼，從不敢主動要。四公主就不一樣了，給不給在你，要不要可在我。她找康熙要土地，還真要來了。四公主向康熙請旨開荒，康熙應允，透過幾十年的治理，四公主討來的邊外荒地變得水草豐茂。這一事蹟記載於《清實錄》中：從前喀爾喀敬安（恪靖）固倫公主奏請耕種……載伊屬人所種清水河田，四萬八千三百七十五畝。（《清高宗實錄》卷十八，乾隆元年五月十二日）

一方面，四公主找康熙要到大量邊外荒地，肯定不是爸爸疼女兒那麼簡單的事，四公主很可能是用有益民生和維護滿、蒙關係等強而有力的理由說服康熙，只是具體理由如今已經查不到了；另一方面，四公主能成功說服一支蒙古部落完成從放牧到耕地這種巨大的生活方式轉變，可以看出四公主在當地的領導力很強。

幾百年來，四公主在呼和浩特有個雅號叫「海蚌公主」。「海蚌」就是滿語「參謀」的意思，指的是四公主在當地參與大量行政決策，而且她非常潑辣、灑脫。

根據內蒙古大學教授佟靖仁《呼和浩特滿族簡史》（內蒙古大學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的記載，「（四公主）養的馬從不列印（不做標記），也不用人放，馬順風跑了，公主就讓府丁給歸化城的副都統傳話：『克（去），叫二小子找馬！』地方官便乖乖地將馬尋回來。」好傢伙，直接稱歸化城的副都統為「二小子」。

雖然這個故事只是佟教授在當地采風時蒐集的傳說，但那個重男輕女的年代，公主們的個人事蹟很難進入文獻記載中，有些故事真的只能口耳相傳。

關於四公主的政治傳說，之所以普遍認為是真的，因為在實物史料中，四公主的形象同樣是個政治強人的角色。

例如，清水河當地特別立碑紀念四公主，碑名很直接，就叫「四公主千歲千千歲德政碑」，其中一塊碑的碑文裡有幾句話是這樣說的：惟草地較遠，悉難近天子之地，荒服非近，尤當沐聖人之祀。欽惟我四公主四千歲，至德誠民，深仁育物……累年豐收，萬民樂業，共用升平。雖彼天之穎粟，實公主之盛德所感也。且我公主留心民膜（瘼），著意農桑，其立心也公，其立政也明，其立法也猛且寬，恩澤普及萬姓，真乃堯天舜日。

儘管如今已經很難得知四公主當年到底做過什麼，但看到當地人將她比做堯、舜般的聖人，還具體談到行政、立法、司法等多個方面的功績，完全可以做出判斷，四公主當年應該是當地的最高政治領導人之一，而且她的領導能力很強。道理很簡單，在古代，人們誇獎一個公主通常是評價相貌與品德，可是四公主被評價的是行政與立法等方面的成就。

雍正即位後便將四公主由「和碩公主」加封為「固倫公主」。同樣是加封，大公主可能是因年紀大和自身的福氣屬性，二公主可能是因康熙的特別寵愛，而四公主則是因自己當年在蒙古的聲望已經達到一定高度，才能從康熙後宮一個「小透明」貴人的女兒，一步步走到「固倫公主」這個清朝公主巔峰的位置。

四公主在雍正十三年因病去世，享年五十七歲，康熙的親生女兒中，四公主已經是最長壽的了。

四公主的丈夫敦多布多爾濟直到乾隆八年才去世，夫妻相濡以沫三十八年，也是康熙朝公主與額駙長相廝守的最長紀錄了。

歷史上四公主的一生，真的算得上「大女主劇本」了。低谷時沒有自暴自棄，長大成人後，既不辜負父親讓滿、蒙團結的期望，又能和丈夫一心一意地廝守。最關鍵的是，四公主活得很精彩，沒局限於個人的感情或愛情中，反而以女主人的姿態治理一方土地，給相當一部分底層民眾帶來安寧的生活，最終獲得「固倫公主」這樣對公主身分的最高褒獎。

之所以用「大女主」來形容四公主，是比起在感情上爭權奪利、做事上傻白甜憨而言，一個有智慧、勇敢、堅韌，且能真正哀民生之多艱，選擇造福於民的女性，才是意義上的真正的「大女主」。

當然不是說別的活法不好，假如有個穿越的機會，化身為大公主，一輩子被周圍所有的人寵愛著，想來也是非常幸福。只是，我們具體看待一個人時，對大公主當然會很羨慕，但對四公主卻會很佩服。

*本文摘自《何以為雍正？：從蓄勢隱忍到權力巔峰》，時報出版。

【作者簡介】

 

李正

天津市重點高中歷史教師，教書育人之外，也是B站百萬粉絲心中的「奪嫡區寶藏Up」。做為新晉B站百大Up主，個人帳號「正直講史－李正Str」創下一億播放量。

筆下的歷史總是細節飽滿、人物鮮活。那些藏在歷史角落的「一筆姓名」一向是他關注的重點，把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從歷史的塵埃中打撈而出，使其重新綻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