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色古香的威尼斯大學，中國商務部長王文濤引述2019年習近平在羅馬見證義大利加入一帶一路時的說詞，稱許來自水都的馬可波羅（Marco Polo）是掀起西方中國熱的先鋒，古代絲路象徵著友誼與和平。5年過去，義大利離開有「新絲路」之稱的一帶一路，但繼續跟隨馬可波羅的腳步。

跟著馬可波羅走

王文濤在4月11日抵達威尼斯，這是義大利退出一帶一路後，最高層級的中國官員來訪。義大利副總理暨外交部長塔亞尼（Antonio Tajani）去年9月前往北京，告知一帶一路協議在2024年3月到期後不再續約，但承諾重新啟動「全面戰略伙伴關係」，並在今年舉辦義中商業論壇。

極右派的梅洛尼（Giorgia Meloni）過去宣稱要警惕中國勢力，認為義大利加入一帶一路是個錯誤，並在擔任總理後靠向美國拜登政府。不過，2022年底，她在峇里島的G20高峰會周邊欣然接受習近平邀約，為了準備今年可望前往北京的伴手禮，兩國開始磋商為期3年的貿易協議。

退出一帶一路後，擔憂中國報復的義大利政府謹小慎微，塔亞尼竭力與王文濤保持聲氣相通，馬可波羅成了修復兩國關係的「和事佬」，兩國推出一系列慶祝這位代表人物去世700週年的活動，義大利總統馬塔雷拉（Sergio Mattarella）今年秋天的北京行將是兩國關係「新季節」的高潮。

中國的文化攻勢

在威尼斯大學的「馬可波羅，歐中橋樑，啟發未來的過往」座談會上，塔亞尼發言時幾乎不看稿，該說的話，已經在心中琢磨多時。他對王文濤遞出一連串的橄欖枝，稱許馬可波羅是搭建義大利與中國淵遠流長友誼的先鋒，義中有許多的共通點，將繼續經濟合作，在地緣政治風雲詭譎的時代，對話是最佳的工具，在外交官對話之外，還需要民間對話，就像馬可波羅。

相較於塔亞尼善意不斷但內容鬆散的演說，王文濤在吹捧馬可波羅後，提及今年也是義中建立全面戰略伙伴20年，並具體提出三方向：增加雙方貿易、提升科技交流，以及促進文化往來。留學中國的威尼斯大學校長李雅集（Tiziana Lippiello）向在場人士闡述「有朋至遠方來，不亦樂乎」的意涵，也說起，她和王文濤都在上海復旦大學就讀時，可能擦身而過，如今在威尼斯相遇，是難得的「緣份」。

大學是中國文化攻勢的重要渠道，不只是文化交流，還有學術、科技交流。即使是在戰狼外交最強悍的時期，中國官員對義大利也多是採取柔情攻勢，現在全力修復對歐關係之際，更是甜言蜜語不斷，魅力攻勢讓人難以抵擋。

各個擊破歐盟防線

歐盟啟動對中國電動車、光電和風電的反補貼調查，王文濤在文化的面紗下，重頭戲是「各個擊破」歐盟的聯合防線。德國總理蕭茲（Olaf Scholz）訪問北京，巴黎等著習近平來訪，王文濤來到義大利之前，在巴黎表示，歐美有關中國產能過剩的指責毫無依據，並辯解針對法國白蘭地的反傾銷調查並非報復之舉。

4月11日，王文濤與塔亞尼在威尼斯之後，來到茱麗葉與羅密歐的故鄉威洛納（Verona），在這個充滿浪漫氣息的愛情之都展開「經濟合作混委會」（CEM）討論，這是兩國全面戰略伙伴之下的對話機制之一。兩人同意未來每年舉辦商業對話論壇，每半年舉辦一次中小企業的論壇，推動上海與威尼斯的直航班機，方便商務旅客也進一步吸引中國觀光客。

在地緣政治角力白熱化的時代，經濟已經武器化，俄國在2014年併吞克里米亞、2022年入侵烏克蘭，義大利都嘗過苦頭，面對中國層出不窮的經濟脅迫工具，歐盟正在努力「去風險」。然而，4月12日在威洛納舉辦的商業對話論壇上，塔亞尼致詞時套用自由主義者主張貿易帶來和平紅利老詞說：「在商品流通的地方，不會有武器通過。」

面對數百位義中商界人士，王文濤逐一點名阿里巴巴、京東、淘寶、盒馬鮮生和攜程旅遊等大型電商到場，引誘覬覦中國市場但苦於銷售管道難以打通的義大利中小企業，在推銷習近平「新質生產力」的綠色經濟和電動車之外，他暢談貿易、投資和溝通機制應該「雙向奔赴」，在開放合作友好發言後，像是圖窮匕見，他譴責歐盟的反補貼調查是「自相矛盾的雙重標準，不是去風險，而是製造風險。」

劍指歐盟　地方包圍中央

中美關係低盪，中國內需不振且外資大幅下滑，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副會長陳建安、商務部外國投資管理司司長朱冰早一步來到義大利招商引資。王文濤極力拉攏義大利，塔亞尼也一昧示好，期待拉升義大利出口以平衡對中貿易赤字，也冀望中國投資，委婉點出「要尊重義大利企業和國家安全，不是買了就走。」面對王文濤對歐盟的批評，塔亞尼回應歐盟是在做該做的事，但無須大驚小怪，還私下安撫王文濤，歐盟執委會過不久就會換人主政。

71歲的塔亞尼是政壇老將，在前總理貝魯斯柯尼（Silvio Berlusconi）去世後，領導義大利前進黨（Forza Italia），他曾經擔任歐洲議會議長，在中右派的歐洲人民黨（European People's Party）人脈深厚，對6月歐洲選舉後的歐盟執委會人事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塔亞尼選擇在威尼斯和威洛納所在的威尼托大區（Veneto）會見王文濤，固然因為這裡是馬可波羅的故鄉，中小企業群集，是義大利的第三大出口大區，更著眼於歐洲選舉，並藉由拉攏企業界布局明年的威尼托大區區長選舉。

塔亞尼一邊做外交，一邊搞選舉；王文濤則一邊利用義大利向上擠壓歐盟，一邊向下深耕基層，建構「地方包圍中央」的網絡。北京朝陽區和江蘇海安政府代表積極招商，與義大利地方政府打通關係，中國駐義大利大使賈桂德在威尼托一路陪伴王文濤之前，訪問了義大利量子計算發展重鎮波隆納（Bologna），並與該城所在的艾米利羅馬揚大區（Emilia Romagna）區長波那齊尼（Stefano Bonaccini）會晤。

中國帶來「新三樣」

義大利希望中國放寬有關肉品、蔬果和穀類的進口限制，拓展農產食品、電子商務、投資和生技醫藥合作；可是，農產食品常常是中國經濟脅迫的「軟柿子」，美國參議院因擔憂基因資訊和智慧財產權外流，考慮限制中國生技醫藥的業務。

梅洛尼政府對去風險猶豫不決，而且缺少具體可行政策，北京「以商逼政」引導義大利政策走向。在威洛納的商業對話論壇上，代表中國「新三樣」--電池、電動車和光電的寧德時代、蔚來汽車、再生能源公司中國通用技術集團，以及中興通訊輪番上陣展現中國今非昔比的競爭力。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2014年，時任中國總理的李克強訪問義大利時，以「取經者」的姿態投資義大利能源和電力公司，在威洛納的企業圓桌論壇上，當義大利能源巨擘埃尼（Eni）集團代表婉轉表示需要公平競爭，在義大利興建多起巨型光電場的中國通用技術集團代表不假詞色回應，現在改用中國太陽能面板「只是因為產品好」。

稱許中國是和平促進者

在蔚來汽車光炫的簡報後，義大利汽車產業公會（Anfia）迫不及待要與之合作。當旗下有飛雅特、雪鐵龍和標緻等品牌的斯泰蘭蒂斯（Stellantis N.V.）在義大利的生產陷入窘境，中國的蔚來、小鵬和比亞迪對歐洲市場摩拳擦掌，東風汽車集團已經在洽談在義大利設廠。

在熱絡接待王文濤後，塔亞尼本週將擔任G7外長主人，在南義的卡布里島（Capri）與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hony Blinken）等G7國家外長會晤。4月初，布林肯才在北約（NATO）外長會議提醒盟友，中國間接支持了俄國的戰爭機器，威脅到烏克蘭生存，也危及歐洲安全，而過度生產的中國低廉綠能產品，將破壞歐洲企業的競爭力。

塔亞尼稱許中國是和平促進者，但與王文濤會晤時忽略不平靜的太平洋，也避談俄烏戰爭，僅提到中東動盪，希望中國協助穩定攸關義大利貿易的紅海局勢。話才說完，伊朗在13日攻擊以色列本土。

本週見到G7等民主國家最核心的盟友時，塔亞尼必須展現過人的外交辭令和手腕，解釋如何跟隨馬可波羅的腳步，但對中國去風險。

※作者為羅馬Sapienza大學社會學博士，教育部公費留學生，曾任中央社駐義記者，現為獨立記者。翻譯《銳實力製造機：中國在台灣、香港、印太地區的影響力操作與中心邊陲拉鋸戰》（2022，左岸文化）。個人網頁《地中海豔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