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毅仁(Ian Buruma)
●《紐約書評》前編輯
● 著有《丘吉爾情節:與眾不同的詛咒,從溫斯頓、羅斯福到特朗普和英國脫歐》
法國不是美國。包括我在內的許多自由主義者擔心勒龐(Marine Le Pen)可能會贏得法國總統,原因與川普在 2016 年擊敗希拉蕊·柯林頓(Hillary Clinton)相同:討厭比較自由的候選人將使極右翼的民粹主義者得逞。
幸運的是,許多不喜歡總統馬克宏的選民在第二輪決選中捏著鼻子選了他,從而擊敗勒龐。如果必須在霍亂和鼠疫之間做個選擇,許多選民說,前者顯然是更好的選擇。馬克宏本人在勝選演講中也承認這一點,他說:「所有投票給我的人,不是支持我的想法,而是為了阻止極右翼獲勝,你們的投票讓我獲此重任。」 ”
但 41.5% 的選民選擇了代表法國政治中極度反動、本土主義和非自由主義的候選人勒龐,這一事實仍然足以令人擔憂。那麼,為什麼這麼多人討厭馬克宏?
法國選民拒絕馬克宏的原因與美國選民無法忍受希拉蕊類似,是候選人的傲慢、權利、冷漠,以及——就像希拉蕊稱川普支持者是「一籃子可悲之人」一樣,侮辱具有觀點保守、受教育程度較低者的歷史。
誠然,希拉蕊與她的丈夫、美國前總統柯林頓不同,希拉蕊不平易近人。而馬克宏給人睥睨一切的感覺。但是,雖然個性在民主政治中很重要,但個人怪癖並不能解釋一切。對柯林頓和馬克宏的本能厭惡也反映了從幾十年前開始、政黨政治轉變所導致的更深層次的社會裂痕。
政黨過去是由基於階級的經濟利益聯合起來的。左派與工會緊密聯繫,代表產業工人階級的利益,右派則代表大小企業。自由民主制度之所以奏效,是因為這些政黨彼此制衡。他們的立場很清楚,大多數選民認為他們與一方或另一方的命運息息相關。
這種情況在 1980 年代開始發生變化,當時左派開始從基於階級的經濟利益,轉向諸如反種族主義、性別和性解放和多元文化主義等社會和文化問題。去工業化削弱了工會,尤其是在美國和英國,工會與社會黨、社會民主黨的聯繫開始破裂。左派在受過教育和相對富裕的城市選民中更受歡迎,其中許多人不喜歡有組織的宗教,也反對各種社會保守主義,例如種族偏見。
這些左翼精英犯的一個大錯是假設工人階級,無論在城市或農村,會自然地認同他們的「進步」社會和文化理想。事實上,許多將自己歸類為工人階級的人都是保守派。宗教在窮人之間蓬勃發展。移民常常被視為對工作的威脅。同性戀權利在他們的關注清單上地位不高。這不僅適用于白人選民。在美國,許多拉丁裔,甚至是黑人,現在都投票給共和黨。
左翼遠離階級政治的轉變始于英國首相柴契爾和美國總統雷根的工會破壞時代,在蘇維埃陣營共產主義解體後更加明顯。在西方,平衡自由市場經濟與適度再分配的需求不再被視為第一要務。就連布萊爾領導下的英國前社會派工黨,和柯林頓領導下的美國民主黨,也成為新自由主義政策議程的熱心推動者。
然而,即使社會和文化保守的農村選民與城市工人階級感到日益遠離中左翼政黨,他們也未必認為傳統親商的中右翼更好。長期以來,美國所謂的「鄉村俱樂部」共和黨精英會通過煽動種族恐懼和宣傳「基督教價值觀」,給予主要是沒有大學學歷的白人藍領的選民保守主義口惠。但是,一旦當選,這些共和黨就會故態復萌。
許多工人階級選民因此感到被左派背叛,他們認為左派不再代表他們的經濟利益,還鄙視他們的社會態度,而右派一旦掌權便不再關注他們。
川普和馬克宏都利用了這個機會。川普接管了共和黨,把它變成一個民粹主義的邪教,而馬克宏則摧毀法國的中左翼和中右翼政黨,自己取而代之。兩人都承諾,他們可以獨自解決國家問題,就好像他們是近代的絕對君主一樣。
但馬克宏有一個問題。勒龐和川普分別在巴黎和紐約長大,他們的財富遠超馬克宏,但他們理解那些憎恨受教育精英的人心中的怨恨。馬克宏雖然出身於中產階級,但他爬到上層階級,並承襲舊左翼和右翼政黨的優越態度。
這就是為什麼他必須依靠大城市中受過高等教育的年長者選票。老法國工人階級要麼支持極左翼領袖梅蘭雄(Jean-Luc Mélenchon),要麼支持勒龐。農村選民更喜歡勒龐。年輕人支持極左翼或不投票。
我們應該為夠多的法國選民成功抵擋了災難而鬆一口氣。但馬克宏在勝選後保持低調,並表示負有重任,特別是不喜歡他的政策卻投票給他的選民,這是正確的。許多法國選民感到被拋棄,馬克宏需要認真對待他們的利益。畢竟,自由中間派無法僅僅依靠城市精英。但願美國民主黨能注意到這點。
(本篇翻譯由PS官方提供,責任編輯:楊淑華)
(原標題為《Why Is Macron Hated?》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