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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奇尼克（Adam Michnik）
●1989波蘭團結工會領袖
●著有《通往公民社會》一書
●波蘭最大報紙選舉報（Gazeta Wyborcza）主編

格羅斯（Irena Grudzińska Gross）
●波蘭科學院斯拉夫研究中心教授

近年來，一個又一個民主國家受到極權民粹主義候選人的誘惑（有時甚至是致命的誘惑），他們承諾捍衛選民的經濟安全和「傳統」價值觀。不過波蘭自去年10月國會大選以來，已朝相反的方向發展，儘管在經歷8年右翼極權民粹領導人糟糕的統治後，恢復法治以及振興自由民主不太可能是一個簡單的過程。

格羅斯：進入2024年，波蘭有了新的聯合政府，但敗選而交出政權的「法律與公正黨」（PiS）似乎還不能接受他們的失敗，為什麼？

米奇尼克：當你堅信自己將永遠執政，直到世界末日，自然難以坦承失敗。PiS領導層的傲慢、自大和缺乏想像力再次一覽無遺。PiS這次選戰成績非常不錯，得票率超過35%。鑑於他們執政期間的所作所為，他們根本不該得到這些選票的五分之一。但這次選舉的結果公開透明——他們拿到了一張紅牌，被罰出場，無法籌組政府。

然而，這僅是開始，因為PiS會盡可能地搗亂，試圖推翻新政府。現在，一切都取決於新政府能在多大程度上改變波蘭並吸引PiS的部分選民。可以說，最糟糕的已經過去，但最艱難的還在後頭。

格羅斯：當前的政治生態與1989年放棄共產主義有何不同？

米奇尼克：完全不同。當時政權正在崩潰；那是一個憲政的、歷史性時刻。當時的獨裁政權領導人知道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的計畫已經失敗，他們想知道如何在新的現況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並願意遵守遊戲規則。

當時的總統雅魯澤爾斯基（Wojciech] Jaruzelski）完全效忠馬佐維耶茨基（Tadeusz] Mazowiecki）領導的非共產主義政府。相形之下，現任總統杜達（Andrzej Duda），或者更準確地說，PiS領導人卡臣斯基（Jarosław Kaczyński）則完全不忠於新政府，儘管新政府具有政治授權。回顧1989年，當時領導人想與新的政治現實達成協議，而今天的領導人卻不想。在1989年，那些舊領導層想要參與新的政治現實；而今天的領導層則在對抗它。他們希望回到過去的樣子。

格羅斯：請具體解釋「最艱難的還在後頭」是什麼意思？

米奇尼克：卡臣斯基的陣營預設兩套劇本。第一種情況是，他們將連任成功，然後一切會按照他們的意願進行。第二種情況是，如果他們輸了，他們就會展開另一種政治布局，讓獲勝者無法執政，亦即繼續控制大眾媒體、司法機構、特工部門和金融機構。他們修改法律，擁有自己的總統。憲法法庭完全掌握在PiS手中。

在這種情況下，新政府必須避免杜達的否決權。任何改革都必須繞過當前的法律，但這並不意味直接違反法律。例如，歐洲機構的所有人事任命都由總統定奪，因此新政府可以說：我們不提名新的大使，但我們將召回現任大使回國述職，然後任命一位『代理』大使。這是逼不得已的選擇。很明顯，今年將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年份，重新恢復民主體制和國家。

格羅斯：杜達會多堅決地阻礙新政府執政？

米奇尼克：我不怎麼看得起杜達。我和他的大學論文指導老師齊默曼（Jan Zimmermann）的態度一樣：對他抱持懷疑與嘲諷的態度。在我看來，只要卡臣斯基還是PiS無可撼動的領導人，杜達就會聽命卡臣斯基。

他為掌管國家電視台老班底辯護時的發言輕率，一點也不認真，因為你可以將現在的新聞與PiS執政時期的新聞加以比較。我們現在看到的是誠實的新聞節目，而不是親政府的宣傳——有時甚至是史達林—戈培爾式的宣傳，簡直不忍卒睹。

杜達對前政府官員卡明斯基（Mariusz Kamiński）和瓦西克（Maciej Wąsik）的支持也是輕率的。他們去年12月因為濫權被法院判處兩年徒刑。杜達2015年曾宣布特赦他們，但特赦令後來被最高法院撤銷。杜達在他們犯罪定讞之前就宣布赦免他們，這就好比在某人結婚之前就給他辦了離婚。當最高法院裁定杜達這項先發制人的赦免無效時，PiS 希望新政府會心軟，心想：「他們被判了刑，但當局終究不會把他們送進監獄。」不過當兩人入獄的可能性開始顯現時，杜達把兩人藏在總統府，他以為警察不會進入總統府逮人。但警察還是進去了，並依法將他們送進監獄。這顯示，在波蘭，法律適用於每一個人。

格羅斯：新政府有機會保持穩定嗎？畢竟，執政聯盟中的各政黨在面對墮胎或天主教會角色等問題上存在分歧。

米奇尼克：這問題沒有簡單的答案。矛盾在於，PiS的民意支持度愈穩定，執政聯盟的內部穩定性就愈大。目前而言，執政聯盟並沒有犯下嚴重錯誤，他們已認清，他們彼此注定要綁在一起，因此如果一黨想要絆倒另一黨，自己就會先自摔。

在世界觀方面，傳統的左右觀念很重要。但在這次國會大選中，關於稅收或社會福利等議題，大家沒有爭議。對於聯盟所有成員來說，彼此較量的是波蘭的國家形象以及波蘭在歐洲的地位等問題。波蘭共和國正處於危機之中，大家正在努力捍衛。

聯盟達成的協議不包括墮胎議題，這也不會根本上分裂新政府。聯盟中存在反PiS的道德保守主義：主要來自PSL（波蘭人民黨）和「第三路線」的一些成員。總理圖斯克認為應放寬墮胎法，他所屬的政黨將擬議一份草案並送交國會。該草案能否通過還有待觀察，但圖斯克將履行他的競選承諾。如果草案未獲通過，PSL同意就此問題進行全民公投。雖然 PiS 聲稱涉及道德價值觀的立法應交付全民公投，但這不是價值觀的問題，而是法律問題。無論如何，波蘭正在取得真正的社會進步；例如執政聯盟已經支持同性結合，這在波蘭可是新現象。（系列二之一）

（翻譯：張瑩，責任編輯：楊淑華）

© Project Syndicate 

（原標題為《The Redemocratization of Poland》，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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