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麥娜絲》找來去年拿下金馬最佳男配角劉冠廷和鄭人碩、納豆、施名帥互拚演技。(甲上娛樂)
那場《同學麥娜絲》,很會講笑話的導演,在台上說這部電影其實也沒有要講什麼,全場大笑,但看完電影才知道,他真的沒有在開玩笑,這部電影真的沒有要講什麼,黃信堯沒有要拍出超級撼動觀眾潸然淚下的故事,沒有要控訴什麼,也沒有要反駁什麼,他只是拍出了一種狀態:悶悶的,廢廢的,髒髒的,亂亂的,魯魯的(魯蛇的魯),台灣南部陽光普照的荒蕪,台灣中年男子的眾生相,但沒有「可否虛無恬淡」這種高深境界,因為沒有人有解藥,痛就是痛在那,廢在那,也好不起來了。
幾年前看《大佛普拉斯》,很喜歡黃信堯拍出了台灣工廠的鐵皮氛圍,與其中的人性故事,所以一直期待著《同學麥娜絲》,但看到一半,就知道自己期待錯誤了。黃信堯讓我們跟著他走(看過並喜歡大佛的觀眾都會知道的那種方式),介入這四位中年男子生活的一隅,是主觀也是客觀,若即若離,一言難盡。他們追著生活,也被生活追,如果說人生是一條長路,他們就只是沿著路一直走一直走,路直就走直的,路彎就走彎的,沒有辦法決定什麼(或是被動地由人決定之後,你也沒辦法改變什麼),他們就在那個自己沒辦法決定的狀態裡,彼此對對方說「唬爛三小」。
因為《同學麥娜絲》的概念原型,源自於拍黃信堯拍他與高中同學在自在軒喝泡沫紅茶的碎嘴時光的紀錄片《唬爛三小》,而片名四個字,完全貫穿整部電影,在電影一共出現了兩次,中間一次是四人在自在軒打屁聊天時的口頭禪,結尾一次,是黃信堯又「跳出來」夫子自道:「人生就是唬爛三小。」
幹(不是我想罵,而是只有這個字才能精準表達出黃信堯想說的那種感覺),這句話完全貫穿當你生活被那些瑣事磨損到你已經沒有氣力只是無能也無奈的時候,或是深刻認知自己不會大富大貴,只有一堆各種狗屁倒灶,此生無望變成世俗所謂的「成功人士」時──你最終也只能像這樣,講講幹話跟屁話,繼續唬爛三小,繼續過日子。
我一直覺得,黃信堯這種拍攝手法,像幾年前美國導演Richard Linklater的風格,拍的是「時間」,《年少時代》是孩童到少年十二年的青春時間,《愛在日出·日落·午夜》三部曲是男女相聚分離的時間,但黃信堯沒這麼浪漫(在他想拍的直男世界裡,女性都是扁平到女權主義者看了會皺眉頭的),他只是利用那個時間,拍入那個狀態,用鏡頭攝進他觀察出來的人生觀、社會觀、世界觀,但他從沒想要把這些東西拍得很美,但是,若一件事物真實到沒有任何隱藏,甚至直白到令人感到殘忍,那個美,其實就出來了。
那日,看完《同學麥娜絲》,出了戲院,一時半刻很難說是否喜歡,在有點糾結的情緒之下,剛好巧合,與在網路上深交一段時日(臉書的訊息欄,就是我們唬爛用的自在軒)的前輩龍貓大王。首次見面,也是首次吃了頓飯,在從戲院走去吃老牌黃燉肉飯的短短路途,喜歡在別人身上聽八卦故事的我,見到我時不時就在網路上騷擾的大前輩,當然也是一陣聊東聊西,當我問到一些關於人生規劃的問題(大約就是討厭的長輩最愛問的「啊之後有什麼打算啊」的問題),他略帶深意地說:
「這代表你沒有看懂這部電影。」
「啊?」
「你年輕的時候,會覺得自己有很多選擇,但到了一個年紀或一個階段就會知道,你其實只有這個選項。」
過了幾天,有時候,會突然想到《同學麥娜絲》裡最美的鏡頭──在中島長雄攝影風格的黃昏陰影層次濾鏡裡,四人在自在軒打牌唬爛的那個下午。在那樣真實到滲出奇特美感的時刻裡,不知道為什麼,就會讓我連帶開始思考,我現在的人生是不是只有這個選項?當然,在黃信堯的影像裡、在龍貓大王告訴我的那些話裡、或是我現在沿著人生路途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會走到哪裡的過程裡,沒有人會告訴我解答的。
在李壽全那張《8又二分之一》專輯裡,原本有一首〈模糊的未來〉,但是當時被新聞局以「歌名過於灰色消極」,強迫改名,雖然最後傳世的,是作詞人張大春神來一筆改動的〈未來的未來〉,而李壽全唱的是「告訴我/告訴我/這未來的未來/我等待」,但我們都太清楚了,沒有人會告訴你的,而這模糊的未來,你也只能等待,你也只能不斷「唬爛三小」。
※重點就在括號裡:經營FB粉絲頁【重點就在括號裡】,擅長對著影劇碎碎唸(有時還有音樂)。座右銘為村上春樹的「只要十個人中有一個人成為常客,生意就能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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