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始終都維持一種很純粹的狀態,好像跟這個世界處在一個平行時空。(陳建維攝/上報製圖)
第一次注意到莫子儀這個名字,是2002年還在報館當電影記者的時候,看了一部有點悶的國片叫《夢幻部落》,他好像演一個年輕的日料廚師,當時木村拓哉正紅,大銀幕上的他五官清秀,眼神有點迷濛,我問:這個很像木村的小帥哥是誰?
但那之後他在電影電視的演出並不多,事後才知道原來他轉到劇場了(是說那時候的台灣電影也實在太低谷了),那個時期的影劇記者其實沒什麼人有看劇場的習慣(因為那是藝文組記者的領域),所以也就逐漸忘了這個人。
06年我已經離開新聞界轉到電影產業,做起了經紀人的工作,有傑導演想找當時我公司的男演員參加《一年之初》的演出,才又聽到莫子儀的名字,公司的那位男演員終究沒能參與這部片,倒是片裡的張榕容/柯佳嬿之後因為演了《渺渺》加入了前公司。
07年《最遙遠的距離》,看到大銀幕上的莫子儀演一個電影收音師(對,原型就是湯哥湯湘竹),在電影裡因為失戀哭得好慘!我心想,這個男演員怎麼那麼會哭啊,看得人都跟著他肝腸寸斷。
09年的《一席之地》,他演一個地下樂團的主唱,我覺得角色跟他並不貼近(當然這只是我的主觀,覺得他比較適合彈鋼琴而不是打band)。某次我們在紅樓門口巧遇,問他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公司(奇怪我怎麼會想起那麼細微的情節?)但他當時有機會到香港發展,所以也沒有後續。
12年因緣際會,麻吉好友Eric開始看劇場,我就常被他邀請當看戲嘉賓,看了很多當時台灣新世代劇團的戲碼。有次在中山堂看了一個劇叫《麥可傑克森》,莫子儀在裡面,哇哇哇,極盡狂野又唱又脱!當下才發現這個演員原來在舞台上這麼有魅力。
於是當我決定離開前公司,想嘗試做一些真正想做的題材,找一些有趣的演員一起工作,小莫的名字又出現了!
剛開始合作時,「你知道嗎我等了你10年耶?」有一次我半開玩笑地跟他這麼說,他只是靦腆地笑沒有講話。
不久他跟我說他要去北村導演開的餐廳打工,我說好啊,演員沒有演出時找時間容易安排的兼差是很正常的事,我以為他去當廚師。
莫:我其實是洗碗工...
我:蛤! 真的需要這樣嗎?傳出去不太好吧,公司可以先代墊一點月薪給你ok的。
莫:但我就是只想洗碗...
我:why?
莫:因為洗碗的時候我可以真正放空,好好洗碗就好。
所以,他真的在餐廳洗了半年的碗...(經紀人標示慚愧)
原來因為生性敏感,他有長期失眠的問題,嚴重的程度讓我在推薦他去看很多醫生之後,乾脆建議他:橫豎都睡不著,不如試試看寫寫東西,劇本也好,出書也好,所以才有後來的「失眠的人」,最後還索性做一個小劇場的作品。
有一年他想休息去英國進修,超認真先去上補習班,交作業比誰都認真,然後也去申請學校,但是最後他又覺得自己的英文不夠好,只去了三個月。
固執之外伴隨著他的,就是矛盾。
對我而言,他和一般藝人最大的不同,就是金錢觀。合作以來,有關工作,我們討論的都是劇本好不好,角色好不好,劇組組合好不好,關於片酬,他從來沒表示過意見,「你決定就好」,他總是這麼說。他的物質慾望是我見過的人最低的,身上的衣服鞋子都是穿到差不多可以放去回收箱的程度,有時候我看不下去會幫他買一點,但他下次出現又還是穿那幾件,理由也總是:就還能穿啊!
唯一會大方花錢的,就是看演出的錢,毫不手軟,但也不會買最貴的位子。前陣子他那台騎了22年的機車(他叫它Lonely)終於壽終正寢去當廢鐵了,他還很不捨地寫了一篇長文悼念,就知道他對人事物有多珍惜和念舊。
時間一下子就來到了2020,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當了8年的同事,對於工作,他總是不忮不求,雖然好像也沒有比之前「紅」,還是能一路在劇場和電影(視)劇組之間來回穿梭。但他始終都維持一種很純粹的狀態,好像跟這個世界處在一個平行時空的感覺。
在眾聲喧嘩的演藝圈,有一個叫莫子儀的演員就這麼默默做了20年的表演工人。他不是很適應明星的「Title」,因為明星必須能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跳出稱為焦點,但他其實每次表演想的都是:如何才能讓自己融入整齣戲裡。於是在每一個他參與的戲劇裡,不論是主演還是配角還是客串,他的投入都是百分之兩百,包括:開拍前的功課、田調時間劇組一定要給夠、不軋戲、開工期間不宣傳、現場要給他能安靜的空間,因為他自許每個演出,都要對劇組負責,對莫子儀這個名字負責。
我很想對莫子儀說聲謝謝,謝謝你對演員這個職業展現的尊嚴,以及對觀眾(不論到底有多少人)的尊重。雖然有時候我覺得你太嚴肅了,但還是要祝福你站到你該上去的舞台,享受自己是一個好演員的掌聲。佛系經紀人以你為榮!
ps. 本文po出之後,有強迫症的演員本人正好在公司,跑來跟我說謝謝之外,其實是要更正錯字和資料(片名)。
(本文摘自作者臉書,經授權轉載)
※陳寶旭:著名電影監製以及經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