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德人一生無可避免的必須面臨許多戰爭,因為要生存下去,就是要戰鬥。(攝影:曾原信)
在全世界對伊斯蘭國束手無策,伊拉克國家軍隊也早就丟兵棄甲、潰不成軍之時,整個伊拉克只剩庫德敢死隊敢於面對伊斯蘭國。所以有時我想很多軍事評鑑雖然常以國家軍事預算來排名,比較國家軍隊的強弱,但將這些標準用在評斷地面作戰部隊上卻不一定精準。
舉例來說,一九八〇至八八年的兩伊戰爭和二〇〇三年的美伊戰爭中,伊拉克軍隊就有很多逃兵,因為他們不想為一個獨裁政府而丟掉寶貴的生命。而在二〇一四年伊斯蘭國逼近庫德自治區邊境的時候,庫德軍隊一下子增加了好幾千人,因為全國同仇敵愾,很多平民百姓都希望加入軍隊共同對抗伊斯蘭國。因此軍力不能只以預算評估,還要看有沒有得民心,人民是不是跟政府站在一起。
伊斯蘭國雖然恐怖,但對庫德敢死隊而言,對抗伊斯蘭國與過去對抗海珊軍隊毫無二致,都是保護自己的土地與人民。更何況過去海珊軍隊殘暴的程度遠遠超越伊斯蘭國,只是過去這些訊息都被海珊隱匿,不為世人所知而已。面對伊斯蘭的不斷推進,庫德敢死隊立刻集結成軍,把一直想要進攻到庫德自治區的伊斯蘭國阻擋在外,再加上歐美各國適時提供軍火武器給庫德敢死隊,讓庫德族有足夠的武器來對抗伊斯蘭國。當然也有人會說庫德族是靠美國的支援才能打贏伊斯蘭國,但是庫德族部隊是在地面用生命,直接面對面對抗伊斯蘭國,並不是用高科技跟飛彈等武器,可以說每一場勝戰都是庫德族人用生命換取的。
庫德敢死隊英勇對抗伊斯蘭國的表現讓世人眼睛為之一亮,但最讓人驚嘆的是庫德女兵的表現。眾所週知,伊斯蘭國視女性為男性附屬品,低賤如泥,就連加入伊斯蘭國的女性,也被視為次等公民,沒有男人的允許,什麼都不能做。對於女性俘虜就更是毫無人性可言,動輒輪暴凌虐,許多駭人聽聞的故事不斷傳出。但這些聳動的傳聞並沒有動搖庫德女兵,反而更激發她們的戰鬥意志。而伊斯蘭國的聖戰士認為如果能為聖戰犧牲,就能上天堂享受七十二名處女;但若死於女性之手,就不能上天堂。因此這些聖戰士極怕與這些庫德女兵交戰,深怕死於她們的槍下,而無法上天堂享受。
台灣的一個談話性節目曾播出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畫面:一名年輕的庫德族女狙擊手對窗射擊時,幾乎同一時間,另一發子彈對著她的頭射擊過來,只差幾公分她就會被子彈爆頭;節目中的來賓對子彈劃過女戰士頭側的那一瞬間莫不驚呼出聲,但這個年輕女孩似乎無視剛剛的九死一生,她反而淺淺一笑、慢慢地蹲下身體,一副稀鬆平常的樣子。
我在二〇一八年安排《上報》記者簡嘉宏、曾信原赴庫德自治區採訪時,曾拜訪庫德族女軍官娜希達(Nahida Ahmad Rashid)。這位女軍官出生於敢死隊世家,她的父親與哥哥們都是敢死隊員,後來她也嫁給了敢死隊員。她在一九九六年入伍,已經服役二十多年了。她強調在敢死隊中,所有的訓練、競爭與升遷對男女都是一視同仁,不會因為性別而有不同的待遇,她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尊重女性,而國防部在估量整體戰力時,也是男女等同計算。她在另一次電視的採訪中,也提到庫德女兵不但有狙擊部隊,也有坦克兵團。她回憶她參與國際聯軍對抗伊斯蘭國時,當時她率領三百名女性敢死隊員駐紮在基爾庫克,離伊斯蘭國的營區僅僅二百公尺,用肉眼即可看到伊斯蘭國的聖戰士活動情形。
後來她率領的部隊也曾俘虜了二十名伊斯蘭國戰俘;這些受傷的「聖戰士」被俘後不斷求饒,他們大概以為敢死隊與他們一樣,會對他們採取不人道的手段吧!娜希達表示:我們畢竟與他們不同,我們打仗是為了保家衛國,我們是人,不是殺人機器。最後還是帶他們到醫院接受治療。而在戰爭中,最讓娜希達感到最難過的是同袍的殉職。二〇一四年十月四日,在基爾庫克的一場戰事中,她隊上有位年僅二十四歲的狙擊手瑞晶(Ragen)不幸被擊斃。瑞晶雖然年紀輕輕,但已入伍六年,也是兩個孩子的媽,她的表現非常突出,也立下許多戰功。
後來伊斯蘭國戰事結束,在瑞晶殉職的城鎮中,有一條街道特地以她的名字「Ragen」為名,來紀念她的犧牲。事實上,庫德自治區對於在對抗伊斯蘭國戰役中英勇犧牲的敢死隊都會有各種形式的追思,例如在我們城市的各個檢查哨前,都會排列一張張這些烈士的肖像,供每個路過此地的庫德人與旅客瞻仰、追思。當《上報》的採訪小組詢問娜西達,庫德人如何看待敢死隊、對於女性敢死隊的看法又是如何時,娜希達表示庫德族長期遭受迫害,時時都得面對戰爭的威脅,而庫德人都知道保護國家是不分男女,加入敢死隊,不論男女,都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
她也引用了西羅馬帝國時期的軍事家維蓋堤烏斯(Publius Flavius Vegetius Renatus)著作《論軍事》(De Re Militari)的一句拉丁格言:「汝欲和平,必先備戰」(Si vis pacem, para bellum」,也就是說確保和平最佳的手段就是隨時備戰。而這也是庫德自治區政府的立場,這並非好戰,而是居安思危。
那次台灣記者訪問娜希達,對於她的信念「國家是大家的,為了生存奮鬥為什麼還要分男女!」印象深刻。而娜希達在另一次接受俄羅斯記者的訪問中,記者問她是否曾經想像過如果未來和平來臨,會不會想要做不同的工作嗎?娜希達還是堅定地回答:「我還是會是個敢死隊員,因為這樣才能繼續保護我們的權利、安全、民主。」我對娜希達的回應並不感到意外,如果沒有與我們擁有相同的經歷,會很難理解女性為何熱愛參與軍隊,而且如果有更好的選擇時的話,為何還是要參加軍隊?事實上,敢死隊員的收入並不比其他公職的收入豐厚,大概比一般老師多二至三成,而且大家都知道,敢死隊隨時都要有上戰場的準備,這個職業的死亡風險極高,因此它的收入與風險根本不成比例。
庫德人一生無可避免的必須面臨許多戰爭,我們知道要生存下去,就是要戰鬥,而這不是什麼可以選擇的議題,而是維護生存與權利的必須。為民族國家而戰這個信念早就根植在庫德人生命裡,所以這根本就不是個問題。
※《庫德的勇氣: 庫德族人追求和平與獨立的故事,以及一段跨國界的台庫情緣》第八章-伊斯蘭國的崛起與入侵/八旗文化出版/許善德為伊拉克庫德族人,1981年生於伊拉克北部的庫德族自治區,對戰爭與死亡有過切身體驗。1991年波斯灣戰爭期間,在海珊政府派軍屠殺庫德族人前夕,他與家人舉家逃難,在寒冷的雪天徒步逃亡至伊朗,直到美國與聯合國介入,確保庫德自治區成立,善德一家人才回到家鄉。Facebook粉絲專頁 | Zanst從台灣放眼中東/陳鳳瑜為立法委員管碧玲辦公室主任,兼任生活環境博物園雜誌副社長,與中興大學國際政治研究所教授陳牧民合著有《電影與國際關係》及《電影與政治》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