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憑一兩屆大選惡鬥,就主張放任日後的嚴厲管制輿論操作,將會毀滅真正理智投票平衡的「流動派」選民,使他們最終徹底歸邊。(湯森路透)
當人在兒童至少年時期,常容易以「黑白分明」的觀念看人看事,好像古代原始宗教 — — 瑣羅亞斯德(Zoroaster)創立的教派,他們深信捍衛自身部族利益的神靈,是光明善念之神,至於傷害他們利益,經常來偷牛的人所信的只是黑暗邪惡之神,於是瑣羅亞斯德説服信徒們,族群、部落的鬥爭是「光明與黑暗」、「正邪之間」的對決,唯有自己是光明的一方。
實情古代原始部落,偶爾都會面對糧食不足等嚴重問題,為求生存,有時是對方率先侵擾,有時是自己發動偷襲;然而大部分時間又可以相安無事。人性兼有善良與陰暗面貌,當一個人、一個派別、一個社會、一個國家面對令人恐懼的挑戰,認為身處危急存亡的困境,都會觸發雙方陰暗一面,圖不擇手段擊倒對方。
像美國民主黨人普遍相信,川普那種飄忽多變,不守規則的強人政治,有令美國走向滅亡的憂慮,相比之下,回應中國崛起倒是變得次要。著名作家湯瑪斯.佛里曼(Thomas Friedman)屬於較為極端一派,他認為川普一旦連任,勢必如「土耳其、匈牙利、波蘭、俄羅斯和白俄羅斯,以及菲律賓」等國家的民粹領袖,在第二任期會設法賴著不走,成為千秋萬世的領導人,於是美國民主體制宣告結束,今屆大選猶如「最後一次美國大選」。
而共和黨人則普遍認為,當下的世界已進入「大國競爭」時代,美國經濟前景與全球政策密不可分,應延續川普任期強硬的對華政策,而且中共對美國乃至世界的衝擊,已變得隱性和細膩,不再是二戰和蘇聯時期直接的軍事和外交衝突,卻是全面和隱性的科技經濟戰,前事已反映中國強逼美企技術轉移、留美中國人竊取專利技術等問題,政治與經濟變得密不可分,放鬆圍堵中共形勢必功敗垂成,川普頻用「行政命令」可謂必然之惡。較極端一派認為,一旦拜登這種濫講規章規條的人勝選,國內的程序規條便成制肘,難以一致抗中,美國將會受中共擺布而淪喪。
弔詭的是,兩種較偏激的看法,不管是支持川普抑或拜登,皆直指同一結論:美國將會滅亡。
也許,「破壞力」三字能貫穿這種弔詭:
支持川普的人,集中談論他對中共的破壞力,反對川普的人(或希望拜登當選),集中談論他對美國民主的破壞力。
不過,隨著美國總統大選投票日漸遠,不少人開始覺醒起來,與其説這次選舉像宗教般的正邪之戰,不如説是「權衡利害」,無他,數十年以來,美國輿論向來就爭論到底把主調放在外交,還是擺在內政,這根本是相當尋常且可以平心靜氣討論的議題。
川普的出現具有劃時代的實際意義,這是傳統精英、消極外交積壓多年問題的重要反撲,不管為川普套上「民粹主義領袖、美國史上最極端的共和黨領袖」,也改變不了他將全球局勢和美國政治撥往新的「平衡點」。
以下筆者將會逐一印證,美國社會長期激起的「傲慢與偏見」均屬片面,不會是事實的全部或真相,在後半部分,將會揭示中國、俄羅斯擾亂社會輿論的手段和布局。
說起「傲慢與偏見」,先談典型左派 / 傳統學者史蒂芬.華特(Stephen M. Walt)的激烈觀點。華特在《以善意鋪成的地獄》(The Hell of Good Intentions)一書用了相當篇幅,痛斥川普怎樣衝擊美國既有價值,除了列舉他辱罵傳媒、狠批司法裁決、動輒辭退有經驗的白宮官員等事,亦把他的外交政策説成滿盤皆錯、無一可取。譬如,華特批評川普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完全是漠視當地「和平進程」,只有添加更大禍亂。
結果呢?事隔兩年,中東局勢並未有比小布殊、奧巴馬時期來得混亂,以巴戰爭沒有發生,在川普調停下,以色列甚至與阿聯酋、巴林建交。另一邊,伊朗即使愈見孤立,加上蘇萊曼尼將軍在美軍斬首行動中身亡,亦未見川普刻意把美伊推上大型戰爭。主要原因在於,阿拉伯世界開始明白到,川普對中東定位在「防範」,洗去了前兩屆領導人對中東「擴大、深入、改造、建設」的弊端。
説穿了,假如不是川普順著當地遜尼派沙特等大國的默許,掌握文化脈搏,根本不可能促成阿拉伯世界更多的建交。日前,川普有意轟炸伊朗核設施,最終也遵循幕僚的勸告沒有這樣做,足見,川普所做的是「有分寸的國家安全」戰略,在懲罰與緩和之間達致新平衡。答案顯然易見:實際上,在川普治下中東局勢並未變得更壞。
又例如,華特認為川普在北韓問題上搖擺不定,一事無成:
「但是面對新一輪的核試,川普(川普,下同)政府並沒有採取軍事行動,而是發起聯合國安全理事會無異議通過一項決議,對平壤施加新的一輪制裁。美國官員繼續警告『時間正在流逝』,暗示美國是有可能行使軍事選項,但是川普仍拒絕發動戰爭。
川普的問題與其他總統一樣,若想要清除北韓的核武兵工廠或摧毀它的彈道飛彈試射裝置,就很可能引發一場殺害幾十萬名南韓人民的全面戰爭,與中國公開衝突,並且令全亞洲質疑美國保護的價值。
……三月,一場由金正恩與南韓總統文在寅所進行的雙邊領袖高峰會,導致金正恩向川普發出會面邀請……或許這樣的衝動回應對川普來説是很典型的作風,但它也突顯出川普本人已勉強地認知到,美國與北韓之間的嫌隙還是以外交手段處理為佳。」
華特對川普的指責既曖昧又矛盾,既然他知道草率發動戰爭會帶來災難,到底他是否希望川普提早發動戰爭?為甚麼擺出強硬的外交姿態和口吻,就必須按照字面的意思劃時開打?
實情呢?川普不斷「按形勢」變化收放,一步步威嚇北韓在戰爭與和平之間抉擇,最後產生鮮明效果,是南北韓主動促成三方會談,金正恩了解川普的外交定位後,至今從未打算以核武實際威脅美國國家安全,這跟南韓方面的情報如出一轍,川普敢於試驗,並向全世界展示了北韓的「底牌」,反而令東亞各國認知到北韓沒想像中狂熱和神秘,只要逼到最後,北韓並不希望與美國同歸於盡。可見,若願意排除一己偏見,在華特眼中川普「飄忽、搖擺不定」的手段,是充滿問題和缺失,實質應看成是他靈活變通的優點。
帶有強烈喜惡的偏見,永遠是人們無法「對準」認清真相的心魔。
其實早於2006年,律師喬治.羅斯(George H. Ross)已出版《向川普學談判》(Trump-style negotiation)一書,總結川普畢生在商界的談判手段。川普曾為羅斯親撰序言,承認其有代表性。
當中,羅斯把這些技巧大致化約為「變色龍(Chameleon)、齊夫(Ziff)」兩大法則:
所謂「變色龍」法則,意思對談判對象做整全的研究,了解對方的性格弱點,同時先保持友善,試探他的態度,在漫長的談判期,盡量「見人講人話,見鬼講鬼話(投其所好)」(“Different strokes for different folks”),若他不在乎你的友善而斤斤計較、凌駕對方,你便立即放下友善變得計較、凌駕對方;若他喜歡建立了私交再談判,你便花時間跟他做朋友;若他不好言笑、不懂幽默,你便嚴肅認真火速處理細節。
在川普27歲的時候,把船長酒店改造為君悅大酒店(Grand Hyatt Hotel)一役,全數運用了變色龍法則。川普必須以低於市價收購船長酒店,然後遊說持有那幅土地的鐵路公司,轉讓給紐約州都市發展公司,再要說服紐約市給一份長期租約,酒店除了繳付租金之外一起分紅。問題是在七十年代紐約市嚴重蕭條,尤其官僚,對年輕川普完全沒有信心:賺錢分紅?你懂營運酒店嗎?
川普知道自己面對迂腐、擔驚受怕的官僚體系,看穿他們不會相信漂亮的承諾,必須拿出更實在的規劃研究,他很快草擬一份酒店計劃書,再叫人打造一座精美貴價的建築模型,送到市長那裏;接著,川普還請來具聲望的維克多.巴米里(Victor Palmieri )做中間人,知道自己「牙力不足」,就讓巴米里代為說服市政府給予租約。
而齊夫法則亦包含其中,羅斯借鑑這位研究員的發現,說明人人都希望在談判減少心力損耗,要做到這點,了解對象之餘,談判之前便要做足準備,一切數據和藍圖俱備,減少對方不必要的懷疑,不必私下消耗心力自行研究,更容易讓對方接受自己的框架。可見,箇中存在若干心理陷阱。
正是川普對人性、心理的掌握,活用法則,他用友善態度談好酒店收購,卻評估同一種方法對官僚無效,便細心將他們想要的東西做好準備,以及設法找到夠說服力的人幫忙。
這只是其中一個例子,變色龍法則是充分了解對方,在談出明文協議「之前」,任何態度和方式均可轉變,自行按情況威逼利誘,一切在於你面前的是甚麼人,總之,必須出現實質條文,事情才算是確定,然後可以不計前嫌,回復雙方穩定又舒服的關係,並盡力保證會兌現條文,否則就持續商議直到大家滿意、夠煩為止。
明白了變色龍法則,自然清楚川普顛三倒四的口舌伎倆背後,最實在的盤算是甚麼,如何把商界數十年的經驗,融入他步入政壇後的做法。但無可否認的是,川普靈活多變、不擇手段,在達到目標的過程會帶來巨大破壞力。
川普只在乎目標,也深信只有他才是實現那些目標的最佳人選,對嚴厲反對他的人都絕不信任。從商時,川普只會採用忠心的員工為他打拚,務求贏得一次又一次的競爭;從政時,他也把白宮當作自己的企業看待,所以,任何人阻礙他都必須「掃除」。
正如川普剛擔任總統一職,他很快就把前國務卿雷克斯.提勒森(Rex Tillerson)革職,也逼走了國家經濟會議主席加里.科恩(Gary Cohn),因為川普要求所有政策和綱領「一致對外」,無論當面或私下批評他,意圖陽奉陰違的人,都無法接受。不久前,川普為集中強硬路線,革除國防部長馬克.埃斯帕(Mark Thomas Esper)職務,也不滿網絡保安及基建安全局(CISA)局長克雷布斯(Chris Krebs)否定大選可能舞弊,將其革職。
而且,對於任何傳媒確認拜登已經勝選,或斷言選舉安全、沒有舞弊,都會狠批是「假新聞」(fake news),說到底,這一切一切都成為川普眼中「阻礙他達成目標、一致對外」的絆腳石,不管是個人或傳媒,都要不惜一切壓倒。還是德州農工大學政治修辭史學家珍妮花.梅西卡(Jennifer Mercieca)説得好:「很多人不喜歡這種説法,但川普是個修辭天才。」
她的意思是,川普對自己言論的威力掌握得很妙,他繞過所有官方或傳媒渠道,直接在社交平台透過修辭感染支持者的情緒,需要攻擊任何對手時,令他們毫不猶豫齊心一致,成為他擊倒任何輿論平台的強大工具。
分別在於,川普身為總統可以完全代表美國制訂一致的外交手段,能夠有效壓制中國;但是,一旦面對是多元的美國國內紛爭,他的手段便會大打折扣。
今屆美國總統大選,俄羅斯、中國、伊朗便利用川普的性格缺點和強硬手段,從社交網絡之中推波助瀾,激化兩黨惡性鬥爭,令美國乃至東亞社會輿論大混亂,造成我們當下已經置身其中的「資訊末日」(infocalypse)。
但「資訊末日」與川普勾結俄羅斯的指控並無關係,穆勒(Robert Mueller)的調查報告已在聽證會下了明確結論:「我們並未提及『勾結』一詞,因為這不是法律名詞。我們關注的是,相關證據是否充分,能以參與陰謀的罪名,起訴川普陣營任何一位成員,而答案是否定的。」當然,各界是否全信穆勒調查,就是另一回事了。
重點是俄羅斯單方面干預美國輿論和大選,已被美國聯邦調查局(FBI)、中央情報局(CIA)、國家安全局(NSA)與國家情報總監辦公室(ODNI)查明為真,並發表過聯合聲明:
「莫斯科當局長期企圖顛覆以美國為首的自由民主秩序。影響2016年總統大選的俄羅斯勢力,就是最新一波行動。然而,相較過去,這次行動的針對性、層面以及影響規模都有顯著增長。」
到了2020年10月底,聯邦調查局記招再一次警告,俄羅斯、伊朗試圖干預美國大選。
政治作家妮娜.敘克(Nina Schick)雖然對川普充滿偏見,但是,她在新著《深度造假》(Deep Fakes and The Infocalypse)總算如實羅列各種證據,而且在重要部分亦尚算「公道」指出,川普贏出大選並非俄羅斯真正目的,在那些滲透與攻擊的操作之中,先後有組織攻擊「所有參選人」,對象包括川普,即使大選過後亦不會完結,因為俄羅斯當局旨在引起美國境內不同黨派人士,互相猜忌、懷疑、動員和鬥爭,嚴重的社會撕裂才是它要達致的「終極目的」。
那麼,到底俄羅斯是怎樣做到的呢?
香港人可能意想不到,這種社交網絡滲透需要籌備數年,近年亦見中國複製俄羅斯做法套在兩岸三地使用,這裏重點談俄羅斯的「拉赫塔計畫」(Project Lakhta)。
早在2013年,俄羅斯成立了「網路研究局」(IRA),2014年先在烏克蘭造亂小試牛刀,並開始籌備針對2016年美國大選。據情報顯示,2014年IRA人員親身到美國搜集資料,主要是不著痕跡取得許多美國社交平台的貼文、資料和頭像。
這些資訊會帶回聖彼得堡的相關辦公室,IRA的情報人員會修改那些頭像和資訊,制訂極似美國人的身分,展開網絡滲透。他們會透過跟美國人或社群互動,留言親善,平常日子增加熟悉和親切感,建立大家都是伙伴的假象,長時間交流用語盡量正面,讓當地美國人不會起疑心。到了時機成熟,這些仿真度極高的「帳戶」,會不斷留言推高社群組織的激情,開始猛烈批評不夠歸屬感的人,令他們愈來愈多紛爭和疏離。
當時俄羅斯重點選擇LGBTQ、非裔美國人、擁槍派群組下手,在Facebook付費投放數千個廣告,觸及超過一千萬美國人,並創建不同類型的專頁,發數以萬計的構圖和貼文,以影響近一億兩千萬群眾。這些專頁不一定只有明確社群議題,部分則是輕鬆、幽默、惡搞專頁,包括非常中性的專頁,它們用以測試怎樣的語句和圖片能「擄獲」主流網民的喜好,將相似受歡迎的模式,轉換內容在有激烈主張的群組發表,達至「最佳瘋傳」效果。
例如,Facebook有過名為「黑人很重要」(Black Matters)的專頁,IRA精心布置了三位遭美警擊斃的年輕黑人照片,附上標語「永不遺忘」(Never Forget),長期累積共同理念的非裔美國人。直至接近選舉時期,專頁會突然變得熱衷發表政治言論:
「隨著大選將近,IRA用大量偏頗的報導轟炸目標社群,例如指控希拉莉不在乎黑人,黑人也不該捲入川普和希拉莉的競爭。事實上,拉赫塔計畫產出的內容並非全都偏向川普。在左翼的同溫層,也有支持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的言論。
……連川普陣營都上了當,在川普的臉書專頁宣傳IRA發起的假活動。甚至在選舉結束後,IRA仍繼續發起反對川普的集會!IRA的『黑人很重要』專頁在某次活動中,成功在曼哈頓的聯合廣場召集了約五千至一萬名抗議群眾。⋯這些憤怒的示威者遊行至川普大樓前抗議選舉結果。臉書活動頁寫著:『和我們一起走上街頭!阻止川普和他自以為是的政策!』『對立是我們這次落敗的原因。我們必須克服彼此的歧見,團結一致,才能阻止仇恨統治這塊土地!』
而最諷刺的莫過於此,『對立』正是俄羅斯人所期望的結果。」
除了「黑人很重要」之外,還有「耶穌的軍隊」(Army of Jesus)以及一些「迷因」(Meme)製圖專頁。他們會看準機會,偶爾嘲笑「俄羅斯干預美國大選」是無稽之談,主張談論其他更重要的事,表面上,好像説了些有意義的事叫美國人注意,實際愈令美國人減低警覺,不在意俄羅斯人在分化。因為稍為心思明透的人便知道,沒有任何主題相比「關注俄羅斯人的干預」更能團結美國人,這才是一致對外的主題,而不是美國人內部分散的議題。
整個歷史源頭,是俄羅斯延續了蘇聯時期的資訊戰,誠如1984年前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KGB)叛逃人員尤里.貝茲梅諾夫(Yuri Bezmenov)所指:
「(散播不實資訊,作為打心理戰的武器)這是個緩慢的過程,我們稱為『顛覆意識型態』或『積極措施』⋯⋯其實就是改變所有美國人對現實的認知,讓他們即使有充分的資訊,仍然無法得出合理的結論,來捍衛自己、家人、社群或國家。」
分散、碎片化,就是瓦解對手力量的重要戰略。敘克提及,上述相似的詭計,已被中國所模仿與複製。
我們會看到,中共在2019年反修例風暴的網絡攻勢愈來愈強,也愈見成熟,在2020年爆發武漢肺炎疫情更見龐大和深入,他們不但在Facebook、YouTube動員新舊帳戶留言帶風向,也會製造陰謀論轉移視線,例如,聲稱新型冠狀病毒是美軍去年帶到中國,又在不同陰謀論之間,混入許多真真假假又難以證實的故事,言之鑿鑿,令支持和反對者激辯、互相羞辱後心灰意冷,變得更加疏離。
這次美國大選期間,香港民主自由陣營在2019年起累積了愈來愈多的媒體 / 評論專頁,直至2020年後半年,不同的管理者幾乎在最近同一段日子,察覺到專頁突然湧現一批有強烈立場的帳戶,那些帳戶塑造對陣營忠誠度極高的印象,逐字逐句據引管理者的言論,瘋狂留言質問對方立場。不但批評反對川普人士,亦會出言懷疑支持川普人士的擁戴程度。這期間,不少論者亦留意到批評中共的言論變得次要,過往黃藍的界線變得模糊,是否「支持川普」成為「真香港人、愛港」的首要關鍵。情況恰如「拉赫塔計畫」的翻版,只是鋪排時間較短,動用真假帳戶的特徵較明顯,整體比俄羅斯人的手法更為粗疏。
要對症下藥,自由社會公民在參與討論之前,應先做好恰當的立場定位,不避忌跟人議論理據,維持既有尺度和分寸,鮮明拒斥對方「必須抱持最激烈觀點」的要求,因為這類不斷推高團體歸屬感的苛求,挑釁的用詞,旨為誘發雙方沉迷互相攻擊,久而久之、潛移默化之下,愈會假定對方整個陣營必然全數盲目,不可理喻,勢成水火。
如同敘克總結:「牛津大學的研究人員發現,2019年夏天,香港的抗議行動成為了分水嶺,中國就此展現『侵略』企圖(製造分化、鬥爭),開始滲透西方的社群媒體平台,包括臉書、推特及YouTube。研究人員認為,這樣要『民主世界提高警覺』。⋯⋯中國政府已迅速掌握了更有效利用資訊末日的方法。」
同時,俄羅斯、中國、伊朗大舉操弄Facebook、Twitter等社交平台觸動了相關高層,加上幾年之內,隨著一次又一次「國家介入」調查證據浮面,包括:
● 劍橋分析事件(Cambridge Analytica,大型資訊分析和造勢團隊,成功透過廣告戰為川普贏得上屆大選);
● 假新聞誘發Pizza店槍擊案(指希拉莉協助性侵兒童);
● 俄羅斯駭取民主黨內部電郵在《維基解密》散播(事前先透過專頁宣傳創辦人亞桑奇是英雄);
● 聯邦調查局、中情局揭露「拉赫塔計畫」;
這使美國幾大社交平台、傳媒及Graphika分析公司在2020年3月破天荒形成「聯盟」,壓制了俄羅斯新一輪干預大選計畫:雙重騙局計畫(Operation Double Deceit)。調查發現這次總部不再在莫斯科,而是在西非迦納(Ghana)聘請人員操作,2019年起籌辦了足足九個月,準備在2020年大選再次介入。看來,川普曾溫馨提示普京「不要干預美國大選」,最終沒起作用(相信朱克伯格也不想再次出席聽證會)。
有了這些演練和前事,便不難理解,為何今屆美國大選,許多人感覺Facebook、Twitter、主流傳媒(尤其左翼甚或右翼Fox News)彷彿有全面站邊之勢,不然就是充滿顧忌,連側面報導、可議論的消息一併付之闕如。
這些板塊幾乎用上「網絡輿論戰爭」的規模應付大選輿論,嚴管資訊散播、大力推高審核程度,可惜造成矯枉過正,也事與願違,管理愈嚴換來鬥爭愈激烈,惹起大眾不滿反而主動瀏覽遭管制的主題,四處尋找網站和發放,也比以前更關注川普發布的訊息,演變成資訊大混戰,一時真假難分,成為了「資訊末日」的臨界點。它象徵著龐大、雜亂且對立的訊息,令大眾疲勞得無法消耗分辨,更遑論得出客觀結論,效果只是加劇本身已相當嚴重的撕裂。
顯然,此刻人們仍在輿論鬥爭之中,已鮮人有細心追問:
當選舉結果爭議傳言滿天飛時,到底FBI調查選舉舞弊、法庭最終裁決是否國民和兩黨共識?雙方能否制訂一條退無可退的互信底線?
連名聞美媒的佛理曼也未能消化這全新亂局,他竟然極力贊同日後傳媒主持人聽到失實言論須「立即中止直播」,對上至總統下至大眾都要這樣做,他看來仍未弄清,美國並非中國、俄羅斯等全面科技監控社會,如果議題經常有龐大的人數持反對意見,愈刻意禁制,只會愈禁愈反彈,愈禁愈好奇,亦只會迫使他們另建平台不顧一切爭鬥散播。
就直播一事,主流傳媒理應採取「細膩的平衡」,假如認為直播內容真有嚴重問題,只需臨時蓋聲澄清,然後繼續放聲再播,透過蓋聲、放聲等手法,便不會變成盲目標籤身份和陣營,全面禁止他們合法在平台講出各種意見,尤其某些説法有問題,不表示之後整段講話都是錯誤和毫無意義,道理根本相當顯淺,絕不應用全面戰爭的態度回應兩黨生態。
若未明此理的人,建議參考學者馬克.海瑟林頓(Marc Hetherington)、強納森.偉勒(Jonathan Weiler)合著《極端政治的誕生》(Prius or Pickup?)一書。二人強調在政治鬥爭激烈的美國 / 民主社會,儘管有「狂熱派」支持者,卻也有「混合派」支持者。所謂「混合派」通常分散於兩大黨之中,他們並非盲目、永遠支持某一政黨,只是隨著時代和社會需要,每屆或會改變投票意向,絕不是「一黨死忠」。一如上屆美國總統大選,一些民主黨人因為不滿希拉蕊惡意拉倒桑德斯,寧願棄投或投給川普作為「即時懲罰」,亦有混合派共和黨支持者表示,會支持任何足以「改變現狀」的參選人,不管是川普、桑德斯都可選擇,既然民主黨並非桑德斯代表,最終他唯有投予「另類」非傳統政客出身的川普。
換言之,單憑一兩屆大選惡鬥,就主張放任日後的嚴厲管制輿論操作,將會毀滅真正理智投票平衡的「混合派」選民,使他們最終徹底歸邊,無奈惡鬥,只會適得其反,完美符合了俄羅斯、中國渴求的結果:
美國人在鬥爭中自己滅亡自己,不必勞煩外國發動戰爭。
最後,請一再記起前KGB成員尤里.貝茲梅諾夫(Yuri Bezmenov)的話:
「(散播不實資訊,作為打心理戰的武器)這是個緩慢的過程,我們稱為『顛覆意識型態』或『積極措施』⋯⋯其實就是改變所有美國人對現實的認知,讓他們即使有充分的資訊,仍然無法得出合理的結論,來捍衛自己、家人、社群或國家。」
※作者為香港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