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麥娜絲》被指女性角色淪為花瓶,和《孤味》全靠女角擔當重任也形成饒有意味的反差。(甲上娛樂)
作為今年壓軸的兩部台灣電影,《同學麥娜絲》和《孤味》呈現出大異其趣的兩個方向,前者延伸黃信堯上部《大佛普拉斯》的黑色幽默(這次是紙紮彩色)和底層消磨(這次是向上流不能的中低層),後者細膩剖析一個南部家庭的漫長恩怨,觸碰愛的佔有與放棄。有趣的是,《同學麥娜絲》被指女性角色淪為花瓶,和《孤味》全靠女角擔當重任也形成饒有意味的反差。
因此,我倒是想寫寫《同學麥娜絲》裡的女人和《孤味》裡的男人了。
當然首先就是麥娜絲同學。她作為電影點題人物,難道真的只被符號化了嗎?或者倒過來說,黃信堯好大的膽子,把一個相對單薄沒有來龍去脈的女配角用來做電影點題,居心何在?
其實,麥娜絲真的是主角。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在中學時是「女神」,也不是不知道在家鄉馳名的這座「千越大樓」做「按摩」營生意味著什麼。因此她遇到納豆的時候已經猜到這是認識自己的人,對後者的表白也毫不驚訝,最後「公事公辦」,因為她已經確定人生就是這樣,要不還能怎樣咧?那是多勇敢剛毅的女人,納豆他們沒資格去憐憫她。
男同學他們還以為「人生只差一步」,麥娜絲已經從這一步退了下來。他們都以為人生還在做加法,麥娜絲(Minus)已經在做減法了。同學麥娜絲她這才真正成為女神,減法女神的出現,就是要給你們這些糾結人生的人開悟的,不是嗎?黃信堯在一次採訪中說「我希望東西越來越少,最後放在一台露營車上就好。」他是已經悟了。
同學們他們都走不出那座鬼打牆的舊千越大樓,只有「閉結」為自己用紙紮了一間「大厝」,舉辦入厝派對之後,化作鬼魂入住,這是唯一逃脫的出路。在意外之前,閉結遇見慈母一般的阿月,阿月她則是另一個女神,是能讀懂結巴難以說出來的話的菩薩,也是來接引他的。
「像接住一個你愛的人一樣接住」——《孤味》裡,大姐阿青調戲跟她練舞的男生,借解說舞姿說了這麼一句感性的話,和她逐愛半生的形象毫不違和。
可是,《孤味》裡,沒有誰能接住自己愛的人。主角阿嬤林秀英未能接住自甘淪落的丈夫伯昌,還曾經令他跳窗逃跑折斷了腿;伯昌的情人美林難道就接住他了嗎?所謂學佛十幾年,到頭來還是想要在靈堂前要一個名份,最後成功引發秀英的負疚感獲得了「禪讓」,從她最後一抹笑意看來,真正放不下的,是她而不是秀英。
伯昌作為男主角,幾乎只是以一個幽靈的方式存在——不是鬼,而是遊蕩在所有女人命運上空的一個壓力。電影拍出了這樣一個不存在的存在,是稍顯脆弱的編劇裡面一個意外的成就。這個幽靈,早就在和家人共度的最後一個中秋節裡,用「水中月」的隱喻暗示了自己的不可捉,但癡情的一家女子都沒驚覺。
他讓妻子怨念,以不簽離婚協議來報復他,最後她卻被這個「不簽」報復到自己,落下一個控制狂的罵名;他讓大女兒沿襲他的作派,倒是成就了她半生的多姿多彩;他讓二女兒代他扛下妻子娘家那邊的壓力,把她也逼成她母親一樣;小女兒最好騙,明星咖啡館的軟糖和當年寫給她媽媽的情書一樣,鏡花水月,在關鍵時刻出現,媲美普魯斯特的瑪德蓮蛋糕。
每個人身上都有這個幽靈的附身,不一而足,最悲哀的不是髮妻秀英,而是情人美林,無條件地成為了他的意志代言人,在靈堂接過未亡人的身份之後,一輩子也放不下了。當然,你可以說,這是愛的債,從她的角度說,她可以繼續佔有這幽靈。不過,同為風塵女子,麥娜絲不念佛,不佔有什麼,比美林真摯得多。
很多人看到《孤味》,首先會想到是枝裕和《海街少女日記》,但我發現它的暗黑版本其實是幾年前的《血觀音》,不知道掛在牆上、靈堂上的男人幽靈,還要纏繞台灣電影多久?或者說,我們要承擔這個未亡人的身份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