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亞美尼亞喝葡萄酒非常經濟實惠,台幣不到五百元就可以買一瓶酒體結構厚實、味道平衡的紅酒。(黃麗如提供)
朋友傳訊息給我:「戰爭結束了,我們不甘心就這樣退讓!」網路的直播畫面播放亞美尼亞人民包圍總理府、衝進國會,他們無法理解總理帕希米揚簽字放棄了跟他們屬於命運共同體的納哥羅.卡拉巴赫(Nagorno Karabakh),自此之後,這個住民多為亞美尼亞人的地區將被信仰伊斯蘭教的亞塞拜然管理,徹底跟同文同種同信仰的亞美尼亞國分道揚鑣。
直播畫面的葉綠凡(Yerevan)抗爭街頭,讓人陌生。四年前我曾在這裡流連一家又一家細緻小巧的紅酒鋪,巷弄裡有幾間很厲害的現場演場酒吧,當時這裡喝葡萄酒的氣氛正盛,有如紅酒文藝復興時代,每個酒鋪的負責人都會驕傲地說:「亞美尼亞是世界上很早釀葡萄酒的國家,六千年前我們就開始釀酒,和喬治亞一樣屬於葡萄酒的源頭。」漫長的歷史讓酒水增加了魔法,想到自己能置身在葡萄酒起源的國度,特別珍惜喝下的每一滴佳釀。
讓人驚喜的是,在亞美尼亞喝葡萄酒非常經濟實惠,台幣不到五百元就可以買一瓶酒體結構厚實、味道平衡的紅酒。當時,我喝的大部分是在亞拉拉山週邊的Areni產區葡萄酒,然而每每喝著喝著,酒鋪工作人員都會建議我喝看看納哥羅.卡拉巴赫(簡稱「納卡」)的葡萄酒,他們總是說:「那裏水好、空氣好、海拔比較高,做出的葡萄酒味道特別乾淨。」旅程的後半段,我都是在喝「納卡」葡萄酒,纖細柔美的風味引著我實地走進這個地區,親身見識納卡的風土。
相較於亞美尼亞,納卡更為純樸、天真,儘管生活在亞塞拜然的威脅下,但我所遇見的人多半樂觀爽朗,大聲的唱歌、大口的喝酒,但他們所暢飲的不是葡萄酒,而是蒸餾水果酒或伏特加。朋友們微醺的說:「納卡有很好的釀酒葡萄,最後都銷售到亞美尼亞,這裡喝紅酒的風氣不盛。」那時候,納卡地區剛結束四日戰爭,我帶點不安的造訪,但溫暖的人情與酒興讓人無視於戰爭剛結束的煙硝味。在納卡的旅行經驗過分美好,我甚至覺得戰爭已經遠離,這個小小的「國」將可活出自我。
過去兩個月,我關注著此區的戰事,外電一張張被戰火摧毀城鎮的畫面,讓人看得心驚,旅行時很喜愛的Shushi教堂也被炸毀了。因著戰爭,我和失聯許久的亞美尼亞朋友重新連繫起來。我們上一輪的line對話是討論酒,我請教他如何代理亞美尼亞酒、我想把古老酒國的好滋味引進台灣。對比這回的戰事是討論,恍如隔世。怎能料到再次聯繫已是戰火蔓延時。
我終究沒有成為酒商、販售亞美尼亞酒,但最近台北街頭開了一間酒鋪「高加索酒櫃」,專門販售喬治亞、亞美尼亞地區的葡萄酒。酒鋪明亮、現代,專業的侍酒師滔滔不絕的解釋手上這杯用陶罐所釀的葡萄酒,說明著這個酒區的歷史、釀酒所遵循的傳統、自然酒的風味……品飲氣氛很專業,可是卻無法再現我在亞美尼亞喝酒時總會伴隨的爽朗笑聲、無法聞到街頭用胡桃木烤著肉串的香氣、無法邊喝著酒邊配著好好吃麵餅lavash、無法好奇的指認酒標上奇特的文字然後聽著亞美尼亞人驕傲的說文解字。
戰爭結束的這天,我把酒櫃裡所剩不多的亞拉拉白蘭地(Ararat Brandy)喝光,以聖山亞拉拉山命名的這款白蘭地,是亞美尼亞人的驕傲,奪得許多酒類大獎。但是此刻,世界大獎又有何用,這個國徹底被孤立!亞拉拉山曾經讓諾亞方舟停泊、在世界將要毀滅時讓物種得以延續存活,但它似乎沒有特別看顧亞美尼亞的子民。聖山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古老的民族經歷流離、戰火、大屠殺和停不了的戰事,山,依然冷冷地看著。烈酒入喉,越喝越冷。
※黃麗如:酒途旅人,著有《喝到世界的盡頭》、《酒途的告白》、《極南》。臉書粉專:享樂遊牧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