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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婷專欄:就算用一輩子唱情歌 對梁靜茹都不夠

黃婷 2021年01月21日 10:00:00
年紀與愛情裡的歷練,是上天給梁靜茹的禮物,為了讓她唱出獨一無二的經典,履行療癒情傷者的人生使命。(超級圓頂提供)

年紀與愛情裡的歷練,是上天給梁靜茹的禮物,為了讓她唱出獨一無二的經典,履行療癒情傷者的人生使命。(超級圓頂提供)

從台北小巨蛋高高的包廂處往下看,藍色螢光海環繞有如銀河系。雄偉的四面台恣意擴張,靜茹潔白的身形隨音樂緩緩升起,她整個人細小到幾乎看不見。然而當清澈的歌聲從黑暗中竄出,滲透了上萬片耳膜,那一刻,梁靜茹的存在,無所不在。

 

那夜是「當我們談論愛情」演唱會。

 

流轉的歌聲裡,一首又一首熟悉的溫暖回放。有些歌的作詞者打上了我的名字,朋友在旁調侃說,該請客了;而其實,跨越時空再次聽那些初窺歌詞堂奧時寫下的字句,我心中滿溢的是無價的回憶。

 

和靜茹的初交手,14年前了。在民生東路當時剛成立的相信音樂辦公室裡,一身淺色洋裝,靈動大眼睛下漾著的甜美笑容,來到我面前。那時她已是〈勇氣〉、〈分手快樂〉的情歌天后,我則是初出茅廬的菜鳥A&R。會議中我忐忑地播放為她收來的DEMO,她專注聽著,聽到動情處,不假掩飾地流露出喜悅的神采;每一次微笑,都鼓勵了我。

 

梁靜茹用眼淚錄下心碎的傳世情歌,延續了她還能用勇氣面對這世界的靈魂。(取自梁靜茹IG)

 

那是我們合作的第一張專輯《崇拜》,來自蜷川實花的大紅衣封面,紀錄靜茹某段戀情的結束。原來唱一首歌,可以那樣緊密地與生命經驗相連結。在當時的麗風錄音室,她曾用眼淚錄下心碎的傳世情歌,離開她生命的男孩再不回來,甚至錄音室也拆除了,可那些悲傷融入歌聲裡留下來,延續了她還能用勇氣面對這世界的靈魂。

 

多年後的這一天,小巨蛋四面台上,看盡浮雲蒼狗後的靜茹,唱出我聽過最深刻的〈崇拜〉。無死角、無庇蔭的偌大音場裡,她清唱的聲線凝結了空氣;每一段落的呼與吸,完美無瑕,連傷感與遺憾都那麼美。我心無旁騖地屏息聆聽,那荒涼人世中的撫慰。

 

經典情歌的綿延,也綿延了演繹者隨生命歷練疊加的故事。1999年梁靜茹剛出道,長髮披肩唱「大哥」李宗盛為她寫的〈一夜長大〉,那是剛離家從鄉下到城市、涉世未深的少女,帶著某種對悲傷的淺嘗輒止;2021年的女孩走過浮世,站上小巨蛋於安可時回到〈一夜長大〉的畫面裡,一夜已散成幾百幾千夜,長大也不再只是個憧憬的動詞,而是厚積於心的各種酸甜苦辣。

 

梁靜茹:「駕馭的意思是,與我的故事共處,然後好好宣洩。」(取自梁靜茹IG)

 

那些酸甜苦辣,我竟也一路這樣旁觀過來了。以工作夥伴兼朋友的角色與靜茹同行,面對她每一張專輯,分享各自人生旅程的變化;沒有特意約定,卻總是自然而然。我們在美食美酒前聊老莊哲學,在深夜的whatsapp上掏心,在錄音室裡斟酌字句,在政大的河堤騎腳踏車。見過她最脆弱的時候,那神情憂鬱沈靜得像個我不習慣的大人;也見過她純粹而躍動的歡喜,依然還有二十幾歲我們初識時的孩子氣。

 

演唱會結束隔天,我提及這次〈崇拜〉唱得真好。靜茹沒回什麼客套話,只悠悠道:「我練得比以前多,更加倍研究了一下。」研究什麼?我問。「推敲呼吸和音準。要克服現場不可固定的因素。現場要轉換的故事情節很多,練好了加上當下的情緒,才能駕馭那些澎湃。」我感覺她的眼神裡有超越以往的慧黠。「駕馭的意思是,與我的故事共處,然後好好宣洩。」她補充。

 

她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三年前在八德路騎樓邊上,我對當時感情生活已開始變質的靜茹說:「來做專輯吧!」感覺時候到了,她有話要說。情路波折,數百首情歌療癒著萬千世人,可她也該療癒一下自己了。〈我好嗎〉是代替她內心深處的自問,心疼她總那麼努力地滿足對方,卻很少想到自己。在錄音室裡,靜茹唱著〈慢冷〉時的眼淚,使我想起與她初識時的景況。終究是在愛情中浮沈的女孩,無論已走了多遙遠。

 

這場生涯21年的巡迴演唱會取名為「當我們談論愛情」,開場就連唱五首新專輯《我好嗎?—太陽如常升起》的歌,彷彿在宣示一個階段的新生。有人不解她多年不改歌型,甚至連演唱會都固執地只談論愛情。然而,對於一個在愛情中活著、成長的歌手,愛情給予她生命的全部,那麼就算用一輩子唱情歌,恐怕都還是不夠的。的確,多少歌手唱著情歌,也唱得動人;但,誰能像梁靜茹一樣,本身就代表了愛情。

 

梁靜茹本身就代表了愛情。(超級圓頂提供)

 

梅花香自苦寒來。我老是殘酷地覺得年紀與愛情裡的歷練,是上天給靜茹的禮物,為了讓她唱出獨一無二的經典,履行療癒情傷者的人生使命。慶幸的是,或許是來自雙子座的直率與灑脫,讓靜茹在哭完後轉身回來,總立馬笑靨如花。六度被金曲獎拒之門外,她沒隱藏過失望的神情,也從不諱言她的渴望;可幾天後當我們再見面,問她心情好些沒,她只是告訴我:還要一直唱下去。

 

在寫〈完整的我〉的歌詞時,我腦中有個舞台上的畫面,萬頭鑽動,聚光燈卻映照出絕美的孤獨。靜茹真的在演唱會結尾時唱了這首歌,也讓那孤獨美到了極致。兩場我都去聽了,在遠遠的角落,聽她把掏空的心分給萬千笑靨,聽渺小的她一路燃燒到尾奏。常常我覺得那是種無需言說的共鳴:在她最閃亮的時刻不必有我,但她下台後我會聽見暗處細微的聲響,聲響裡有悄然的字句,綴拾可成歌。

 

※黃婷:流行音樂作詞人,製作企劃。生於高雄,混跡台北,漫遊世界。無可救藥的偏執狂、運動狂、文字紀錄狂。覺得人生就是一種創作,玩比工作還累。著有《恨昇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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