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街頭性別平等運動。(湯森路透)
在傳統狩獵—採集(簡單農耕)社會中,生活方式變化緩慢,迷因大多是垂直傳遞(家庭血親間),並且通常有益於(或至少看似有益於)載子的健康、長壽和後代繁衍。在現代工業化社會中,迷因若能快速且有效地從一個宿主傳遞到另一個宿主,最有可能成功。我們現在生活在後一種社會,而迷因已經完全改變且持續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
為了簡化起見,我僅將社會區分成兩種,但也要瞭解到兩種之間其實存在許多漸進變化,很少純粹只屬於一種。在這些社會當中,迷因大多是垂直傳遞,因此會追隨基因的足跡;至於水平傳遞的迷因則不會追隨基因足跡。
首先,讓我們想想垂直傳遞。許多迷因是乘坐依照生物學決定的行為而遊走的。這些迷因會利用生物學所決定的傾向進行擇偶以及其他方面的性行為。從上一章提到的例子中,我們可以簡單猜到其中的許多迷因,像是擁有小蠻腰、長髮、明眸和對稱五官的美女照片;他人的性愛電影和影片,或是摻雜許多性愛畫面的故事。由於人們想看這些影像,這就成了賺錢之道。妒火中燒的丈夫以及遭到拋棄的女子,還有年輕貌美的護理師和功成名就聰明的醫師所編織的羅曼史,這樣的故事都會熱賣(這些情節太老套了嗎?去看看當地書店中愛情小說區的書吧)。
跟婚姻有關的迷因是另一種明顯的例子。從白色蓬裙洋裝加上幾束花,到破處儀式和通姦的可怕懲罰,我們瞭解到跟婚姻有關的許多迷因,都是立基於生物學上的優勢。美國迷因學者林區(1996)提供了婚姻傳統中許多追隨生物學優勢的事例,例如性別角色及父系繼承。其中的機制很簡單。執行某種婚姻制度的人,會比執行另一種婚姻制度的人產出更多孩子,並且把這套體系傳遞下去,因此產出更多孩子。因此,傳遞這種體系會更有效率。
除此之外,運作最佳的體系可能會隨著環境變化。社會生態學者提供了許多不尋常的婚姻安排,以及各種聘金和嫁妝的事例,這些事例看來確實都依循環境而出現,並能增進體系中成員的基因適應度。一夫多妻制(一個男性有好幾個妻子)就跟一夫一妻制一樣,都是常見的體系。但在極端的環境中,其他體系也能盛行。舉例來說,在邊陲寒冷貧瘠的喜馬拉雅山谷中,是全世界少數幾個施行兄弟共妻的一妻多夫制的地區。這種制度是一個女性與兩個以上的兄弟結婚,並繼承家業。
許多男性和女性保持獨身,女性通常會協助治理家產,而未婚男性則成為僧侶。英國的社會生態學者約翰.克魯克(John Crook,1989)詳細研究了這些人,並主張他們的體系其實最大化了其基因的適應度。祖母在一妻多夫制裡所生的女兒,比在一夫一妻制中生下的女兒,後代生存下來的數量更高(Crook,1995)。不論你是從社會生物學角度或是迷因學角度來看,結果都很相似。成功的運作方式(或是成功的迷因),是在所處環境中提供最佳基因優勢的運作方式。
某些廣為流傳的性愛禁忌也是一樣。手淫一直被視為汙穢下流噁心,會耗盡你的「生命能量」。由於年輕男性有強烈的性慾,勸阻他們手淫就比較能增加他們進行插入陰道性交的可能,進而增加其子嗣的數量,並且又把這些禁忌傳遞下去(Lynch 1996)。林區認為,割包皮的迷因之盛行也是基於相同原因,因為割包皮會阻礙手淫的進行,但無損於插入性交。
有趣的是,沒有什麼反對女性手淫的禁忌,就算有也不多。近來研究顯示,雖然女性手淫的頻率比男性低,許多成年女性大多一週手淫一次以上(R.R. Baker 1996)。缺乏相關禁忌是合理的,因為一般而言,女性無法因為增加性愛次數而增加後代數量,因此從這個觀點來看,她們是否手淫並無大礙。
反對同性性行為的禁忌也是依循同樣邏輯。大多數的同性戀都有一部分是雙性戀,並且在背負強烈的禁忌下,被說服要進入婚姻、懷孕生子,再把禁忌傳遞下去。同樣地,反對跟受精無關的任一種性行為的禁忌,也能傳遞下去,包括反對生育控制的禁忌。反對通姦的禁忌則不太一樣。
布羅迪(1996)認為,每個男性都會為了自身基因的利益,去說服其他男性不要犯下通姦罪,但自己卻又這麼做。因此,反通姦的迷因會和偽善一起傳遞。最後,許多宗教會利用性愛去傳播。推崇大家庭的宗教在假定迷因垂直傳遞的情況下,會讓更多寶寶在這個宗教裡生長,而非在推崇小家庭的宗教中長大。因此宗教迷因成為基因成功的重要操縱者。天主教反對生育控制的禁忌,十分有效地把世界塞滿數百萬個天主教徒,這些教徒告訴孩子保險套和避孕藥是邪惡的,而天主希望他們盡可能生養眾多。
要注意的是「假定迷因垂直傳遞」的這句話。上述論點都仰賴於父母把迷因傳給孩子,因為唯有在這種情況下,你所生的孩子數量決定了你迷因成功的程度。垂直傳遞也是我們整個演化史中迷因複製的主要途徑。
早期人類或許住在頂多一到兩百人的群體之中。他們可能會與群體中許多人往來交流,但不太可能大幅地超出這個範圍。就我們所知,文化傳統在數千年來改變得非常緩慢,因此父母傳遞給孩子的迷因就會持續貫穿孩子的一生。在這種情況下,成功的迷因在很大的程度上也會成為生物學上的優勢。在這種案例中,社會生物學和迷因解釋幾乎沒什麼不同。他們並不會帶來不同的預測。就迷因的觀點而言,並沒有帶來特別的優勢,我們可能仍舊緊守著社會生物學。
曾幾何時,傳遞不再以垂直途徑為主。那麼,當迷因大多以平行方式傳遞時,性愛迷因會有何改變?簡單的答案是,生物學上的優勢變得越來越不相干。
讓我們採取上述第一型的性愛迷因—性感女性照片和撕心裂肺的愛情故事—這些不會受到影響,因為它們是生物學上固有的趨勢,不會很快消失。即便我們現在大多是水平傳遞迷因,我們的大腦依舊與500年前甚至5000年前的人差不多。我們就是喜歡高大、黝黑、壯碩的男性,以及纖細、明眸皓齒的女性。我們觀看性愛畫面會被撩起性慾,手淫時會想著理想中的對象。
但婚姻習俗這類社會制度的事實並非如此。現今決定婚姻習俗的迷因是否成功,並不在於生出多少孩子。水平傳遞的速度之快,超越了垂直傳遞的速度,而人們可以隨意決定要採用哪種所知的婚姻制度,甚至一個都不要。他們的父母在婚姻中生下多少孩子,現在已不重要。一夫一妻制的婚姻行之久遠,並且在科技先進的現代社會中依舊盛行。但這種制度顯然壓力很大,離婚率在許多國家高達50%,有些年輕人則一舉拒絕整個婚姻的「理想」。
我提到罕見的兄弟共妻之一妻多夫制,這讓喜馬拉雅部分山區的基因獲致成功。由於接觸到越來越多城市的生活方式,以及越來越多水平傳遞的迷因,我們可能會預期這樣的制度遲早會崩毀。情況確實如此。遙遠的喜馬拉雅村落開始與世界接觸之後,越來越多年輕男子不願選擇與其兄弟共妻,而是選擇城市的生活方式(Crook,1989)。
禁忌的效力也不如以往。我們可以想像一個「手淫是禁忌」的迷因,與一個「手淫很好玩」的迷因在互相競爭。有多少承載這類迷因的孩子出生,現在已無關緊要。人們在生下孩子之前,就會從電影、廣播、書籍和電視中選擇自己的迷因,更遑論去說服他們的孩子去複製自己的習慣。因此,我們會期待這些性愛禁忌的力量會縮減,而水平傳遞的能力增加。情況看來也確實如此。
這個分析顯示,古代性禁忌之所以消失,並不是因為作為財富或工業化的功能,而是因為迷因水平傳遞的增加。因此,我們會期望文化的水平傳遞越少越好,以期有最強而有力的禁忌,反之亦然。水平傳遞有許多間接的測量方式,像是識字率,或是電話、廣播和電腦的普及率。更直接的測量是社群的平均大小,或是人們在直系親屬外接觸的人數。我預期這些測量和性禁忌的普及之間會呈現負相關。在這個例子中,迷因學提供的預測是在其他架構中無法找到明顯合理解釋的……
作者簡介
蘇珊.布拉克莫(Susan Blackmore)
本書是蘇珊.布拉克莫(Susan Blackmore)在英國布里斯托西英格蘭大學意識心理學課堂上所使用的讀本。布拉克莫的研究領域包括瀕死經驗、冥想的效果、人們為何相信超自然現象、演化心理學,以及迷因理論。 她目前是佩若特—瓦瑞克基金的研究員,研究處於意識邊緣狀態的心理現象,並且獲得「超自然主張科學研究委員會」(CSICOP)的「卓越懷疑獎」。蘇珊.布拉克莫是好幾本雜誌的專欄作家,不定期在《獨立報》發表文章,也常上廣播和電視機節目。
譯者簡介
宋宜真
台大物理系,台大哲學所,長期從事科普類文章和書籍翻譯。
※本文摘取自《迷因:基因和迷因共謀的人類心智和文化演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