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國民黨立委馬文君的一篇臉書貼文，以嚴詞抨擊台灣無法取得邀請函出席美國新任總統的就職典禮。然而，就在該貼文出現不久後，駐美代表蕭美琴隨即出現在美國總統就職典禮，讓馬立委重重的被打臉。她那中氣十足的八字標題：萊豬外交、門都沒有，於是也成了眾多網友的嘲諷題材。

她的貼文中，其實有列出洋洋灑灑的四點分析，批判蔡政府的對美外交政策，並以外交系教科書的負面教材為結論。但如今看來，比較有可能成為負面教材的，卻是她的那篇文章。這種尷尬的場面確實難得一見，整個感覺有點像是初習武之人，猛烈揮舞著雙節棍，沒打到對方，卻讓自己頭上腫了一包。

馬立委的學經歷跟外交扯不上什麼關係，為何又偏好此道？

社會學大師Robert K. merton在他的古典著作，社會理論與社會結構(Social Theory and Social Structure)一書中，討論了一個案例研究。這個案例的研究對象是紐澤西州一個小鎮上的影響力人士。Merton跟他的研究助理發現：小鎮上的影響力人士大致可分為兩類，其一是在地影響力人士(local influentials)，其二則是洋墨水影響力人士(cosmopolitan influentials)。若採用台語翻譯，則後者或可稱為過鹹水影響力人士。

該案例研究的重點不在評比人物的高下，而在於這兩種人物各自的優勢。大體而言，在地影響力人士親和力強，懂人情世故。過鹹水影響力人士則是專業強，有國際觀。以上的分類，近年來也得到諾貝爾獎得主Robert J. Shiller的重視，並在The New Cosmopolitans一文中，探討新世代跨國專業人士的社會問題。

依據這樣的分類，馬立委比較接近在地影響力人士，而駐美代表蕭美琴，則屬於過鹹水影響力人士。蕭美琴大學就讀位於俄亥俄州的Oberlin College。這所學校在2021年美國新聞與世界報導的文理學院的排行，名列第36，是一所名校。該校人才濟濟，出過幾位諾貝爾獎與普立茲獎得主，蔣介石時代的行政院長孔祥熙，即為該校的校友。

這種學校訓練出來的文科生，英語演說、寫作自是不在話下。研究所再去唸長春藤等級的名校，亦是水到渠成之事。但蕭美琴履歷的奇特之處，不在於她的英文有多好，而在於她曾當選過花蓮的立委。身為一個過鹹水的影響力人士，專業強是本份。然而，立委這種職位，是屬於在地影響力人士的主場，對過鹹水影響力人士而言，則是個遙遠的客場。

我沒有去仔細研究她是如何在那樣艱困的客場勝出的。但如果從類似的案例來推斷，要在客場勝出，至少需滿足兩個相輔相成的條件：其一是有機的經營，必須讓自己融入地方的水與土、人與事。其二是身段要放低。如果這兩個相關的條件都能做到，搭配一些運氣，是有可能成事的。如今她榮任駐美代表，又回到她的主場，自然是合適的。

川普在離職前，特赦了許多人，其中有一人是華盛頓的地產開發商Douglas Jemal。他被判過緩刑，所以特赦對他而言，應該只是名譽上的恢復。他所擅長的項目是收爛尾樓，然後再打造成租金高昂的住商混合大樓。他近年開發的重心，則轉向紐約上州的水牛城。

在2012年底至2014年間，水牛城最高的大樓Seneca One有高達百分之九十的承租戶撤出，促使該大樓進入了法拍程序。身為台灣人，我們自是無法想像101大樓熄燈的場景。

水牛城當地的開發商，沒人敢碰這樣的案子。但Jemal眼光精準、膽子夠大、口袋夠深。他在2016年以低價收購Seneca One，經過幾年的設計、變更設計、再次的變更設計、開發，最後當地的M&T銀行決定承租多數的樓層供其科技部門使用，一個嚴重的都市之瘤，於是就這樣解決了。

Jemal為了開發Seneca One，搬到水牛城居住，跟當地人打成一片，眾人對他印象不差。而他也喜歡上那個地方，陸續又買了幾件大型的物業。根據我個人這幾年的觀察，他的跨區開發案之所以成功，就在於有機的經營。最近，籌備多時的台中李方艾美酒店，傳出出售的消息。一個台中火車站前的爛尾樓收不掉，居然可以成為錢坑，拖累了整個集團的財務並導致台北物業的出售。有興趣的人或許可以去研究一下：那樣的跨區開發案，是不是與社區有所融合？

回過來看馬文君立委的例子，則是兩個條件都沒有滿足。外交並非她的專業，她那兩篇文章，措辭用字強烈，卻沒有替自己預留後路，其實與外交類別的文章大異其趣。此外，從履歷上也看不出她有針對專業的欠缺，去做出有機的延伸。例如，去哈佛甘迺迪學院進修一下之類。在萊豬外交、門都沒有一文出包後，她又貼了一則標題為排頭與果子，內容不知所云的文章，繼續擺出立委的高姿態，抱薪救火，加持了眾多網友的嘲諷能量。

在后翼棄兵(The Queen’s Gambit)這部影集中，孤兒院的地下室管理人Mr. Shaibel傳授給女主角Beth Harmon的西洋棋第一課就是：適時的推倒自己的國王，不要在必輸的殘局中死命掙扎。Mr. Shaibel 說：此非規則，此為運動家精神。(It’s not a rule, it’s sportsmanship.) 這就讓我想到台語中有另外一種角度的說法：有種東西越攪越臭…

這世界上確實有那樣的人，突發奇想，堅持要成就某種目標，卻始終無法找到相對應的作法。環顧生活周遭的案例，這種人其實有可能在目標始終無法達成的狀態下，身心失衡、甚至鋌而走險。Robert K. Merton不愧是社會學奇才，也曾提出類似的概念，探討美國夢破滅後所產生的後果。馬立委是不是該去買一本他的書來看一下，反思一下自己是否逐夢踏實。

※作者為國立彰化師範大學翻譯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