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村上龍視角窺探日本都會兩性關係,30年來有何異同。(取自Pixabay)
我在澳洲的墨爾本看了全澳網球公開賽。在這本雜誌上介紹網球的事也沒用,但我還是要用一點篇幅,介紹幾位沒沒無名的美麗選手。舉例來說,有名的選手只有一小撮,像是馬克安諾(John McEnroe)、藍道(Ivan Lendl)、貝克(Boris Becker) 等。
為了上電視,必須一路過關斬將,打進大型賽事(全法、全美、全英、全澳)的準決賽。所以為了揚名全世界,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在重大賽事上奪冠,一是擠進世界排名前五名。17歲的貝克在溫布頓網球公開賽贏得冠軍,卻在這次全澳網球公開賽的第二輪,敗給了一名非常不起眼的荷蘭選手斯卡帕茲。貝克在比賽結束後發表了以下的感想:
「我在世界排名第五,斯卡帕茲排名188,但我們的實力其實沒有相差那麼懸殊,大家因為我輸球而大驚小怪,但第5名和第188名真的沒有差那麼多,就是這麼回事。」
不太懂網球的人,大概會認為馬克安諾和排名一百的選手實力相差一大截。然而,即使是預賽,也就是第一輪和第二輪,藍道和馬克安諾也是卯足了全力才能晉級。我想,高爾夫球或其他運動大概也一樣。冠軍是憑技巧、專注力、體力和經驗等,以微小的差距贏得勝利的。
而我想討論的是,那些以微小的差距落敗、無法成為冠軍的男人。譬如說,美國有一名叫做曼加的選手。他是奧斯汀(Tracy Austin)的男友,網球打得非常好。一名叫做馬斯的澳洲選手,僅以一分之差,飲恨輸給了奪冠的瑞典選手艾伯格(Stefan Edberg)。但是,他們既非網球明星,年薪也比日本男子職業選手少。總之簡單來說,就是這麼一回事。
比起網球打得好,長得英俊瀟灑、人高馬大,腦筋大概也不差的外國選手,日本像垃圾一樣的職業選手卻獲得高額的收入。這不僅僅是在講網球。我不想批評別人,但譬如打高爾夫球的青木,他看起來光是在比洞賽和夏威夷公開賽中贏得冠軍,就足以餬口。
(哎呀,我不該拿青木舉例,他是我喜歡的選手,而且比他更差勁的傢伙比比皆是……)
欸,連青木都這樣,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日本是一個奇怪的國家。只要在全球稍微出名,在日本國內就能活得下去。綜合各種狀況加以思考,那或許是無可奈何的事,但簡單來說,日本變成了一個遠離世界、與世隔絕的島國。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中,男女之間的角力關係會如何演變呢?
男人肯定會失去力量。男人在溫室中,會變得越來越沒用。這對女人不會造成影響。小貓隊(譯註:1985年出道的女性團體,團員多達四十幾人,其中最出名的是工藤靜香,中譯又名小貓俱樂部。1987年解散。成團兩年半期間廣受國中、高中男生喜愛。)被視為玩物,所以應該全世界通用。
由於愛滋病盛行,男人很難變成玩物,所以世界不通用。這種封閉感超乎想像。非常不自然。
我在紐約曾經去過一次著名的雜交俱樂部。那家俱樂部名叫「柏拉圖的洞窟」,我並不特別喜歡雜交,充其量只是去採訪。店內禁止喝酒、禁止嗑藥,其他規則很單純。可以向任何人搭訕,但如果被拒絕就到此為止。無論男女、情侶、單身都能進場,但單身男子不能赤身裸體。
因此,老人、醜八怪、窮人在這家俱樂部會受到冷落。因為老人或醜男人只要有錢,帶四、五名正妹,就能加入雜交。我和一名情色報紙的女編輯(據說摘掉眼鏡挺可愛的)一同前往,許多男人向我攀談。但他們不是男同志。
「有日本女人嗎?」一名文質彬彬的紳士問我。
其中有個看似黑手黨的男人說:如果有日本女人的話,可以和我交換兩名黑人女性和一名白人女性。日本女人大受歡迎。我曾聽說在洛杉磯的女公關俱樂部中,有一家店裡有3名日本女人,生意門庭若市。根據某雜誌的統計,日本女人受歡迎的程度高居全球第一,而日本男人似乎是第27名,排在蘇丹後面。我也這麼認為。
日本女人肯定是全世界最美,而且最好掌控。因為在溫和的天皇制之下,沒有經歷過被外國占領,維持獨立國家至今的日本,培育出了非常溫順的女人。但是,這種狀態會永遠持續下去嗎?日本女人說不定哪一天會一起覺醒。
日本男人的傢伙短又小、腦袋裝漿糊,所以她們說不定會下定決心,再也不要溫柔對待日本男人。這種徵兆正在慢慢顯現。我們正在被慣壞。如果老是在政局安定的日本做產品加工,遲早有一天,一定會被女人瞧不起。
(不,那一天說不定已經來了,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為了公司,即為了日圓這種通貨,而不知享樂為何物,悶著頭一直工作的政策,如今也早已失敗了。得不到任何人的尊敬。得不到尊敬的男人,女人不會提供快樂給他們。沒有快樂的男人,尋求可以依靠的大樹,尋找更沒有意義的方針,逃向類似新興宗教的「地獄訓練」。
而且,標榜「這麼做女人就能手到擒來」的專業雜誌持續暢銷,多麼悲慘啊!那麼,悲哀的男人該怎麼辦才好呢?沒有才能、沒有金錢、沒有俊美外貌的可悲男人該怎麼辦才好呢?我說,涼辦。天底下沒有什麼解決問題的「撇步」。只能冒著一定的風險,展開一場有勇無謀的比賽。就像沒沒無名的網球選手那樣。
作者簡介
村上龍
1952年出生於日本長崎縣佐世保市。武藏野美術大學肄業。1976年仍就讀大學時,以描寫軍事基地城市年輕人行為的《接近無限透明的藍》獲得第19屆群像新人文學獎、第75屆芥川獎。此後,出版小說、散文、對話集等,作品類型廣泛,並持續造成話題。其中多部作品改編成電影,包括自編自導的《黃玉》《京子》與《69》等片。2000年出版以網路和繭居為主題的《共生蟲》,以及描繪國中生從集體棄學到建立半獨立國的《希望之國》,一一成為討論話題。2001年出版《最後家族》,同年改編為電視劇。《所有男人都是消耗品》系列散文集中的犀利見解,在日本話題不斷。從第123屆起,擔任芥川獎評審委員。近期小說《55歲開始的Hello Life》《老人恐怖分子》鎖定中年與老年世代的主角,深刻描寫人生下半場的矛盾情感與掙扎,小說家犀利又溫暖的深刻描述,讓人唏噓共鳴。
譯者簡介
張智淵
台北人,輔仁大學翻譯學研究所碩士課程修畢,譯有大田出版村上龍《老人恐怖分子》《寂寞國殺人》《55歲開始的Hello Life》及寺山修司《我這個謎:寺山修司自傳抄》等作品,現為專職譯者。
※本文摘取自《所有男人都是消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