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醫生在國外發展已30年,在台灣由劇場工作者馬照琪於2015年引進台灣;圖為小丑醫生與病童互動照。(紅鼻子關懷小丑協會提供)
在兒童病房裡,照不到陽光的病床,冰冷運轉的機器,伴隨孩子的尖叫嚎哭,家屬的聲聲嘆息,都是再常見不過的景象。在這裡,他們長期與病痛搏鬥,不論大人小孩,似乎都忘了怎麼笑。直到小丑醫生來了,用音樂、遊戲和演出,為一床又一床病童帶來專屬的「微笑處方」,心靈的傷痕也跟著被治癒了。
去年初至今,新冠肺炎疫情打亂多數人生活,小丑醫生和病童每周一次的「約會」,也被迫中斷。好在他們打破距離限制,進不去醫院,小丑醫生轉個彎,自己搭建攝影棚,透過視訊連線與孩子互動,這才發現透過螢幕,可玩的花樣變多了,能接觸到的病童變廣了,意外成為服務轉型的新契機。
在劇場界人稱「馬馬」的馬照琪,在成為小丑醫生前,已是台灣知名的戲劇編導、演員,製作過多齣小丑劇。7年多前,她決定休團再深造,遠赴法國最大的小丑醫生組織「微笑醫生協會」接受專業訓練,從她熟悉的表演技巧,到陌生的醫學理論,進入醫院實習,一步步從「小丑演員」進化成「小丑醫生」。
「我去的時候想法很單純,只是想了解怎麼運作,沒想到後面的事。」但訓練6個月下來,馬照琪親身經歷,看著醫院重病的孩子,終於展開笑顏,跟著小丑醫生一起玩鬧,家長在旁邊笑邊哭;對照國內醫療系統,缺乏對住院兒童的心理照護和支持體系,讓她更加確信,這是一件「必須要做的事」。
小丑醫生在國外發展已30年,在台灣卻是前所未聞。作為亞洲第一個獲法國微笑醫生協會認證的小丑醫生,馬照琪打先鋒,2015年將這套系統引進台灣。她永遠記得,首次在台大兒童醫院執行,內心很忐忑,擔心大眾反應不佳,但看到病童和家屬遠遠聽見音樂,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期盼與小丑互動,醫護團隊更是張開雙手歡迎,「第一天我就知道,台灣是有這個需求的。」
小丑醫生化上妝,戴起紅鼻子,搭配歡快的音樂,逗趣的肢體動作,看似輕鬆詼諧,但背後個個是硬底子。馬照琪說,小丑醫生進入醫院前,必須接受半年到一年的專業訓練,除了小丑角色建立、即興、默劇、偶戲等藝術層面訓練,還包括醫學理論課程,像是兒童常見疾病、兒童心理學的認識,以及小丑醫生本身的心理調適,正式上線前,更要進入醫院實習。
戴上紅鼻子很簡單,但小丑醫生並非人人都能當,舞台表演經驗是必備,同時要有小丑表演的潛力,勇於呈現不完美的那面,懂得自嘲、不怕出糗;還要有心理平衡的能力,在離開醫院後,能夠抽離情緒,保有日常生活。當然,也要喜歡小孩,「當小丑醫生不可能只為了賺錢,看到小朋友開心,心裡獲得滿足,才是可以持續走下去很大的動力。」
馬照琪學成返台後,成立「紅鼻子關懷小丑協會」,初期與2名夥伴邊演出、邊培訓,每年增加3到5名生力軍,慢慢拓展服務,6年下來,從北到南已有25名小丑醫生上線。馬照琪直言,很多人會期盼,協會能更快速擴充組織,服務更多病童,但這套專業訓練需要長時間投入,不能急就章,「對我們來說,品質比數量更重要。」
比起一次性演出,小丑醫生更重視持續陪伴。他們兩人一組,每周固定到醫院1至2次,演出前先去護理站,了解小朋友的性別、年紀、病症和治療情形,依據不同病童狀態、病房環境,即興調整演出,現場沒有set好的、重複的橋段,每個病床的表演都獨一無二。
小丑醫生的到來,幫助病童重拾笑顏,找回遊戲的權利,病房不再單調沉重,變身為一座座專屬的「小小劇場」,醫院也不再只有醫生、護理師叔叔阿姨,小丑成了最受歡迎的訪客。這些溫馨療癒的景象,在小丑醫生進駐後,成為兒童病房日常的一部分;只不過,也並非每次演出過程都那麼順利。
「住院的小朋友真的非常辛苦,5、6歲就要面臨生死關頭,病情起起伏伏,大人都很難平靜面對,何況是孩子。」馬照琪說,到醫院演出,一定會有小朋友心情很低落,不想和別人互動的時候,或許他不是拒絕小丑,只是今天狀態不好,身體很痛,心情很煩憂,背後原因可能很多種。
馬照琪記憶中,曾有一個3、4歲的小男生,剛從加護病房出來,對外界情緒反應很大,光是看到小丑醫生隔著窗打招呼,就嚇到尖叫大哭,小丑只能先躲起來,改用手偶和他互動,一次又一次,慢慢和他培養關係,後來發現小偶可以在窗邊停留的時間愈來愈久,小男孩也漸漸能更靠近窗戶。
直到有一天,小男孩就像打開心門一樣,同意媽媽把房門打開,小偶終於能夠進入病房,直接和他對話、玩樂;隔不久,原本必須藏起來、不被看見的小丑醫生,也慢慢可以冒出頭來,「這過程長達好幾個月,孩子心理的障礙需要很長時間跨越」,雙方一周周建立信任、拉近距離,最後反倒是小男孩捨不得讓小丑醫生離開。
還有一個早熟的病童,總是覺得小丑表演很假,每次都把頭轉開,不願互動。直到有一天,小丑醫生在隔壁病床表演魔術,讓喜歡魔術的他,瞬間燃起興趣,開始與小丑醫生「PK」魔術,每周拆穿小丑成為最大樂趣,「我知道你是怎麼變的」、「你變得太爛了」,講完後反秀一招,讓小丑崇拜不已,無形間,雙方已成為最忠實的夥伴。
去年受到疫情影響,真人無法進入醫院,演出被迫喊卡,「但小朋友還是需要有人陪伴!」於是紅鼻子醫生在最短時間內,建立全新工作模式,在協會搭起簡易攝影棚,準備五花八門的道具,改用視訊連線方式,經由平板、手機與病童遠端互動,讓小丑醫生服務不間斷。
《上報》採訪當天下午,正好有一場視訊演出,小丑醫生小花(謝卉君)和七七(楊柏煒)在棚內整裝待發,試著用藍色濾紙遮住鏡頭,搭配小魚手偶,準備打造一片「海底世界」。結果一連線,看到螢幕上孩子抱著長頸鹿娃娃出現,兩人靈機一動,瞬間找出棚裡的長頸鹿玩偶、氣球,化身「大長」、「小長」,逗趣的對話,讓鏡頭彼端的孩子忍不住放聲大笑,即興功力展露無遺。
儘管視訊沒有面對面接觸,偶爾畫面還會lag,起初讓小丑醫生不太習慣;但臨場能力一流的他們,很快就適應,甚至玩出新花樣,像是透過鏡頭很快出鏡、入鏡,道具運用更不受限,或藉由遠近視角製造特殊效果,大玩變身術、魔術,讓病童看了嘖嘖稱奇。
原本只是因應疫情短暫改變演出形式,卻意外地效果很好,讓小丑醫生的服務轉型,出現新契機。馬照琪發現,視訊演出可以打破空間限制,讓在隔離病房、移植室的孩子,或較偏遠的醫院病童,也有機會和小丑醫生接觸,也因此,即使去年一度疫情趨緩,得以回到醫院,協會仍保有視訊時段,打算持續運作下去。
在台灣走過6年,服務數萬名人次,大眾從一無所知,到聽過小丑醫生,過程很艱難,但對紅鼻子協會而言,只是跨出第一步。馬照琪分享,不少醫院曾和她說,院內已有志工媽媽、學生、宗教團體陪孩童講故事、玩遊戲,不需要小丑進來,「這種可有可無的心態,讓我意識到,還有很多人不太理解小丑醫生存在的必要性。」
國外已有很多研究證明,小丑醫生的存在,對孩童病症的治療有顯著效果,壓力指數降低,止痛藥劑量也能減低,心情變好了,身體可接受治療的程度也會變高。除了醫治病痛,如何讓病童心裡健全發展,給予必要的精神支持,也是醫療體系需重視的議題。
談到下個階段的願景,馬照琪堅定說,除了培訓更多專業的小丑醫生,擴展服務的面向,也盼與醫護團隊有更好的結合,例如在餵藥、抽血、抽骨髓等,小朋友害怕焦慮的治療過程中,小丑醫生也同步參與,在旁用音樂、演出安撫陪伴他們,減輕疼痛的時間和感受;當然前提是,小丑醫生的介入,要能不影響醫護的工作,彼此更緊密配合,真正成為醫療體系的一環。
正因堅持戲劇和笑聲無法計價,小丑醫生在台服務以來,不曾向醫院和病患收取任何費用,全靠民間捐款和企業贊助,加上這塊領域,幾乎沒有政府補助,紅鼻子協會每年不斷擴大服務規模,經費需求只會愈來愈多,培訓、演出的同時,也積極和大眾倡議、募款,讓小丑醫生服務可以持續,醫院裡的歡笑永不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