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政變後,緬甸短暫民主改革之路再度中挫,近來軍方手段越加強勢,面對暴力鎮壓、糧食短缺問題的人民誰來挽救?(湯森路透)
「肯定會有更多人挺身反抗國防軍(Tamadaw)」,身處緬甸欽邦卡雷鎮北部的匿名男子說道,指出民眾已經開始自製炸彈攻擊當地軍警,近來該處遭軍方連日血腥鎮壓、以實彈掃射平民次數更是以四位數起計。
二月政變後,緬甸民眾臉書頁面上互傳的再也不是親朋好友的出遊、美食照,而是充斥民眾擠滿街頭、全副武裝高舉三指畫面。軍警加強對付手段後,血腥模糊、狼狽逃竄景象,配上陸續回傳死傷數據、斷網前發出情報,都已成日常。
政變死亡人數,在三月底軍人節飆上150人高峰數字,而後當局又連日對邊境高地少數民族發動空襲行動,欽邦(Chin)民眾逃往印度、克倫邦人奔走泰國,種種事態燃起當地武裝組織怒火、揚言要武力抗爭,緊迫局勢瀕臨「內戰」邊緣。
歷經世代政局動盪後,武裝衝突對緬甸人來說是共同成長經驗。1948年獨立以來,聚居伊洛瓦底江流域周圍、大城核心的緬族,便佔據人口68%,持續左右國家大政。
緬族與主要少數族群,例如撣族、克倫族、羅興亞族、克欽族與欽族的權利分配及國家認同,更是長期根植族人心中的疑惑。更別說連投票權都被剝奪,因種族清洗政策逃至孟加拉的羅興亞人。
緬甸少數民族於19世紀,受大英帝國殖民統治期間實施的「分而治之」(Divide and rule)政策,加深族群間對立衝突,死對頭互看不順眼、分化出新族群。1948年獨立後,政府才逐漸確立其法定身份,並開放移民。
不過軍政府長期以來,都將少數民族武裝部隊,視為非法機構或恐怖組織,以誇大宣傳、散佈假訊息洗腦國人,毀壞少數族群名譽,並說賦予各邦自治權將讓國家四分五裂,名正言順武力鎮暴。2011年結束軍政府統治前,獨立媒體報導也處處受限。
即便翁山蘇姬2015年上台後,新聞自由獲得進展,但申請進若開邦等地區採訪,仍備受限制,記者報導人權議題後,還曾被騷擾或逮捕,軍方也不斷散播仇恨言論。
政變之前,即便曾耳聞少數民族遭壓迫困難,但民眾危機意識從未如今日一般強烈,更別說打從娘胎出身、就在緬族教育環境下成長的青年。
2017年羅興亞穆斯林事件爆發,僅有少數社運人士出面。同樣情況也發生在2018年,軍方空襲克欽邦,不準難民尋求人道救援、遷居安全地區;對若開邦及欽邦實施超過一年的封網政策時,民間反對聲音也了了無幾。
如今,軍方政變後殺人不眨眼,緬族逐漸能體會少數民族困境,許多人感到羞愧,為多年忽視態度道歉。
事態擴大前,上街的多為經歷過1988年學運,體會過渡至民選政府的族群,主要抗爭團體「民族大罷工委員會」(GSCN)呼籲軍方摒棄2008年憲法,重新起草符合聯邦制度的新憲章。
2008年憲法規範下,給予中央境內所有領土及自然資源掌控權,通過由官員制定符合行政需求的法條,總統有權指派七大少數民族聚居地區的領袖,如今有必要重擬憲章、改行聯邦體制。
而少數民族缺乏權益情況,可回溯至1947年,脫離英國獨立前11個月,翁山蘇姬父親翁山將軍(Gen. Aung San)原本已承諾,建國後會給予各民族領袖聯邦自治權,豈料,1947年7月翁山將軍遇刺後,該許諾便未曾兌現,軍民衝突不斷上演。
年輕世代已對現狀不滿,藉由社群平台串連抗爭活動,抗議軍方斷網,顯示近年全球「Z世代」(Generation Z)社群關切政治、人權議題現象。
連在仰光大城活了20多年、抱有留學夢學生,都不願悶不吭聲碰起槍桿加入武裝反抗軍,只求推翻將人命視同草芥的軍政府,就此犧牲也在所不惜。
二月政變時,軍政府聲稱將重新舉行大選、「公正民主」地選出執政者,將權力過渡給民選政黨,卻四處血洗街頭、捉拿平民,讓軍方政黨及盟友,藉民選之名獲得周圍國度認可。
許多武裝組織簽訂停火協議,包含克欽獨立軍(KIA)與克倫民族聯盟(KNU),軍警一開始怕節外生枝、沒大動作掃蕩,如今眼看反抗聲量高漲,便決定採取血腥鎮壓。
翁山蘇姬支持者4月16日組成「全國團結政府」(National Unity government),由溫敏(Win Myint)擔任總統、翁山蘇姬為國家顧問,流亡海外的緬甸聯合國前特使薩沙(Dr. Sasa)作為國際合作部長。
逃離軍方追捕的民選議員,正打算召集民兵、組成「聯軍」一同推翻軍隊。據「援助政治犯協會」截至4月27日統計,已有756人命喪槍口之下,4501人曾遭捕。聯合國估計已有25萬人流離失所。
誰擁軍誰就能大聲說話,引爆大規模內戰,全緬甸淪落成「失落國度」(Failed state)的可能性急遽攀升,也使軍政府領導人敏昂來(Min Aung Hlaing)政變後首度出訪行程受關切。
為避免惹禍上身(難民、局勢動盪),東協於4月24日在印尼雅加達、為緬甸危機特別舉行聯合峰會,邀敏昂萊親自與會,會後聲明呼籲:(1)境內所有黨派團體停止暴力、(2)各方開啟建設性對話、(3)東協將成立特使團協助對話、(4)東協將人道救援、(5)特使團將造訪緬甸商談
對於緬甸軍政府來說是一大挑戰,已接連被西方國家施以針對性軍事與經濟制裁、必須藉地理優勢攀好關係,免得資源匱乏。
然而,敏昂來雖歡迎東協造訪緬甸,會後並未發表公開聲明,只說「聽到了」。各界擔憂,若連近鄰施壓都難挽救局勢、無法促成和平對話,中南半島核心地帶將出現一座失落國度。
〈沒人正在搶救緬甸〉(No One Is Saving Myanmar)一文形容一張瘋傳動圖,一位聯合國官員向軍警射出一架紙飛機,紙飛機就像是國際隔空譴責咆哮,對全副武裝軍警根本毫髮無傷,下一秒便是,其手中衝鋒槍掃射民眾血腥畫面,人們都被彈出畫框之外。
另一幅圖,一位男子高舉標語「70天內殺了700人,聯合國你慢慢來,我們還剩下數百萬人」,類似創作在政變後層出不窮。
脫離英國百年殖民史、獨立建國70年來,約135個民族交織而成的緬甸,暴動頻繁不在話下,軍政府統領大權加劇內部分化,5500萬人面臨危機,歷史上未曾有過。
國際危機組織(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預測經濟再衰退下去,將逼迫數百萬人落入貧窮線下;世界糧食計劃署(World Food Programme)估計,物價高攀、加之雨季來到,340萬人將在未來半年陷入飢荒。
緬甸經濟早已崩盤,國際信評機構「Fitch Solution」已將預期成長2%,修正至「銳減20%」,「已經沒有其他說法好形容(緬甸)慘烈的經濟情況」。
十年民主改革進程,再度瓦解在敏昂萊軍頭手中,飽享千年輝煌歷史帝國子民,就此走上「失落國度」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