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佛羅里達阿巴拉契科拉灣。(湯森路透)
汽油引擎於1900年後為人廣泛使用,並在1920年代被柴油動力取代。因為燃油所需的空間遠小於煤,漁船的航行範圍如今延伸深入大西洋。柴油動力船產出的漁獲量比同樣大小的蒸汽拖網船再多四成,而且船上有空間加工魚貨。此一發展促使在遙遠外海作業的加工船誕生。傳統上,漁民已經會在船上鹽漬魚,而今他們能夠取得超低溫冷凍庫和能夠在海上生產魚粉的機器。現今,拖網捕魚是效率極高的工業化捕魚法。
The End of The Line 2009 (Updated 2017) from Dartmouth Films on Vimeo.
今天多數的商業漁撈都是以拖網或巾著網進行,後者最初是在1850年代左右出現於美國羅德島州的鯖魚漁場。巾著網是種旋網,有條線穿過下緣的多個網環,讓漁民能夠將之收攏成袋子的形狀。當巾著網被證實用來捕撈鯖魚和較小的魚群非常有效後,很快就被引入油鯡漁場,並在1880年代傳入歐洲。
大西洋油鯡(學名為Brevoortia tyrannus)隸屬於鯡魚家族,為鱈魚漁業供應魚餌,也為快速工業化的經濟體提供燃油。在南北戰爭時期,六間在紐約佩科尼克灣的魚油工廠每週加工處理約兩百萬條油鯡。小型的巾著網船一天可以捕獲15萬條這種魚,每一千條魚可售得一美元的價格,足以成為獲利豐厚的生意。儘管出現圍網會毀滅漁場的抗議之聲,煉油產業仍不斷成長。
人們不僅大量投資新船,也投資在新英格蘭的工廠(不久便到達64座)。緬因州成為油鯡加工中心,部分是因為油鯡在六月抵達緬因外海時正肥美,而且那裡是漁民捕魚範圍的最北邊界。
捕殺的規模十分龐大,抗議者表示魚口很快就會被摧毀殆盡。1879年時,油鯡魚群並未抵達鱈魚角的北方,漁民和加工廠工人因此失業六年之久。海岸生態系的自然波動和人為開採皆導致漁獲量暴跌。當近岸的魚群資源耗竭,魚便會移動到外海──我們現在已經知道這是漁船使用過大的圍網並過度捕撈時會出現的徵兆。
最後不僅油鯡,連鯖魚、庸鰈和龍蝦的數量也在19世紀末驟降,這是假設大自然會一再補充任何人類消耗的資源所引發的直接後果。大自然的運作相當獨行其道,不受人類拘束。與此同時,歐洲的機動漁船將巾著網帶到冰島外海附近,去尋找鯡魚。
1882年,日本人採用巾著網去捕撈小型的表層魚類,接著發展出效果相同、專門用來捕捉正鰹的漁網。高效率的巾著網圍捕法也有助於滿足日益增加的需求:除了魚油,最重要的是魚粉,後者成為了高獲利的產品。1876年,德國農民開始實驗餵他們的綿羊吃魚粉。隨著歐洲和北美洲的動物飼料市場都開始發展,魚粉的消耗量不久便迅速攀升。鯷魚製成的魚粉成為秘魯的主要出口商品。到了1930年代中葉,法國人在海上經營的加工船的設備不僅可以加工保存、超低溫冷凍和儲存魚貨,還能生產魚油和魚粉。
當北海水域資源逐漸耗竭,漁民(如今工作的正式公司有能力支出船隻和配備所需的高額資本)採取傳統的策略:他們移動到其他地方,將他們的拖網帶至冰島和法羅群島外海的漁場。這些捕魚作業的利潤並不特別高,直到一九三〇年代,漁民開始使用更有力的引擎及貨物承載量更大的大型船隻。到了30年代末,前述水域的漁獲量已經超越北海。
當捕魚成為全球事業,許多國家加入戰局,開採歐洲以外的漁場。大約在兩千年前,日本透過魚和稻米達成自給自足,並一直持續至19世紀,人口大約3千萬人的時期。1900年,日本人(此時人口已達5千萬左右)幫助刺激了對魚增長的需求,讓日本成為國際漁業的要角。到了1914年,在日本卸下的魚貨量已經超過不列顛,包括許多在千島群島、西伯利亞海岸和堪察加半島外海捕獲的鮭魚。
日本人尤其視鮪魚為珍饈。捕鮪漁船一機動化後,他們的捕魚範圍大幅擴張,自17世紀起便使用延繩釣的漁民如今更密集部署這種長釣繩。1920年代後,深海鮪魚的捕撈活動全年盛行,而非僅限於每年的洄游季節。母船率領一隊小漁船,用長達150公里的釣繩捕捉鮪魚上船。需求隨著日本人口攀升而增加,到了1940年,日本人口已高達7800萬人。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漁撈活動的情況又再次改變。長久以來,日本一直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捕魚國家,漁獲的噸數是美國的兩倍。日本人用拖網船在白令海捕撈螃蟹,在南極大陸追捕鯨魚,也在南海捕捉少量的魚。
戰爭那幾年,捕魚活動中斷,讓日本和歐洲近岸的漁場能夠休養生息。世界大戰一結束,日本和蘇聯都極為渴望魚貨,也擁有龐大的船隊;科技孕育出更大的漁網、讓船運行範圍更廣的引擎,甚至是更加寬敞的船上冷凍庫。船長很快發現品質更好的漁獲在遙遠的外海,尤其是在擁有豐富魚群、海床未受破壞的未開發水域。
到了1950年代中期,日本漁民的工作範圍遍及整個太平洋西部,從日本海到澳洲,再往東到達夏威夷。十年後,他們已經橫跨印度洋,進入大西洋。1970年代,日本和韓國的漁業成為全球性事業,也因為太過蓬勃發展,許多國家紛紛主張距離國土海岸200浬(370公里)內的範圍為其專屬海域。
這些限制只是將漁民推向更偏遠的海域。起初延繩釣和拖網帶來龐大的漁獲量,但豐饒不久便枯竭殆盡。一份研究顯示,未開發海域的漁獲率會在15年內下跌八成。明顯而傳統的因應方式是移動到另一水域。今天,海洋處處懸浮著長釣繩,有些長達一百公里,並配備三萬枚魚鉤。
人類已經捕魚超過一百萬年,然而,在過去短短的150年內,因為工業化漁業的成長,人們才變得無法長久追捕魚群。如今增長的人口無法被滿足的需求正與重挫的漁場產生前所未有的重大衝突,於是世界已經轉向另一項傳統的緩解之計:水產養殖。養殖漁業呈指數成長,但可能不足以餵飽所有人,而且人們不甚理解其對生態造成的後果。
工業化漁撈根基於人們有意識的決定、得來不易的經驗,以及影響靠海為生的人們的政府舉措。許多漁民生活在社會的陰暗邊緣,他們默默無聞、辛勤工作、沉靜寡言,往往和讓歷史學家感興趣的戲劇化事件毫無瓜葛。然而,他們對歷史的貢獻良多。
古埃及人從尼羅河網撈數萬條魚,去餵養為公共工程勞動的大批工人。騾子商隊運送鹹魚乾給戰場上的羅馬軍團。古北歐的航海船長及其船員靠著鱈魚乾為生,這些魚乾是由挪威北部和冰島的數千人保存加工而成。如前所述,大部分的海洋資源耗竭都是最人性化的特質所導致:在機會出現時,加以開發利用的能力。人們早在蒸氣拖網船及底拖網橫空出世以前,就已經在捕撈洄游的鮭魚、經過地中海洄游的鮪魚,以及南美洲外海的鯷魚群。
基本上,人們的捕魚技術自中世紀,甚至是史前時代以降,便幾乎一成不變。一直以來,都有人在呼籲規定捕撈限制。漁民和其他族群都曾如此主張,例如17世紀新英格蘭的治安官就十分關心要為未來的世代保存資源。遺憾的是,任何關於捕魚資源的警告都難敵增長的需求,以及滿足需求所帶來的利潤和生計,抑或魚是無限資源的假設。
即使是在現代,工業化的漁撈活動搭配著巨大的拖網船、先進的電子儀器及有力的甲板絞機,人們仍然在複製史前的策略。數千年來,人只要移動到新的漁場,總是能夠解決資源枯竭的問題,拖網船至今依然會在公海這麼做。可是,這個策略最終會失去效用。那麼唯一的選項就是關閉漁場,讓魚群資源恢復。加拿大政府曾在1992年對其鱈魚漁場祭出此策,當年的鱈魚漁獲量只有1968年顛峰總量的百分之一。在這裡和許多其他漁場,資源耗竭都重創母國。
作者簡介
布萊恩‧費根(Brian Fagan)
1936年生於英國。世界知名考古學作家,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人類學系榮譽退休教授。曾於1959至1965年於尚比亞的李文斯頓博物館(Livingstone Museum)擔任史前文化研究員,在此期間潛心投入田野調查,專注於非洲史的跨領域研究及遺址保存。1967年開始任教於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直至2004年退休。現與妻女居於加州。
費根致力透過演講和寫作,向一般大眾推廣考古學知識,編有《牛津考古學指南》(The Oxford Companion to Archaeology),是進入考古學的最佳讀物。費根的著作等身,更有多部著作已在台灣出版,包含《聖嬰與文明興衰》、《法老王朝》、《古文明七十發明》等,其中《漫長的夏天》和《歷史上的大暖化》結合了考古學知識與費根對氣候變遷的關注,更是暢銷經典。
長期以來,費根探索氣候對於人類文明與歷史進程的影響,另著有《小冰河時代》(The Little Ice Age)、《星期五的魚》(Fish on Friday)、《長生不老的關鍵:人類與水的歷史》(Elixir: A History of Water and Humankind)等。此外,他從八歲開始練習駕船,至今已是專業好手,其著作《中南加州巡航指南》(Cruising Guide to Central and Southern California)自1979年出版以來不斷再版,是被廣泛參考的航海指南。
譯者簡介
黃楷君
政大阿拉伯語文學系、廣播電視學系畢業,曾任出版社編輯,現為文字工作者、譯者、內容力有限公司特約譯者。譯有《手寫時代》、《穆罕默德:宣揚謙卑、寬容與和平的先知》、《福爾摩沙.美麗之島》(合譯)、《時光出土:考古學的故事》、《原始富足:布希曼族的生存之道,以及他們能教給我們什麼?》、《征服的時代:從亞歷山大到哈德良的希臘世界》等書,及合著《吹過島嶼的歌》。
※本文摘取自《漁的大歷史:大海如何滋養人類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