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拜登積極營造美歐關係的大背景(拉力),加上俄羅斯(及中國)的「推力」,美歐正快速重建互信。(湯森路透)
距離拜登1月21日上台百日,拜登政府顯示出驚人的執行力,無論内政或外交,無論通過頒佈行政命令還是推動立法,都重錘連連,實在無法和那個年近八十的白髮蒼蒼老頭聯係在一起。現在就連「川普黨」也無法再指拜登是「只説不做」的政客了。在這百日内,拜登政府在外交國安方面的進展主要有四方面:重返國際、抱團抗中、聯歐抗俄、退出中東。本文主要討論第三點,即聯歐抗俄。
川普時期美歐關係的惡化是中國在美中對抗中不落下風的重要原因。在川普的「美國優先」的壓力下,德國和法國屢次抱怨,「美國不再可靠」,「北約已被送上呼吸機」,追求「獨立的歐洲」。「配合」川普「推開歐洲」的作風,中國人使用了歐洲人愛聽的話語,很大程度上把歐洲愈來愈拉近中國。搶在拜登上台之前,中歐出人意料地簽訂了雙邊投資協議,這令美國大爲吃驚,也是當時中國外交成績的亮眼點。
抛開川普那套粗暴傲慢話語的因素,在川普時期,美歐矛盾最主要有四項:氣候問題、貿易戰、北約軍費和北溪二號。
氣候問題是歐洲最重視的。三十多年來,歐洲都是推動減排最積極的地區,歐洲的減排成果也走在發達國家的前列。中國經常强調「中國的人均排放量比發達國家低」,但現在很多歐洲發達國家的人均排放都比中國低。氣候問題也相當程度左右美歐關係。美國前總統小布什退出京都協議,就引來歐洲的不滿。到歐巴馬上台,美國重新支持減排,美歐開始八年的蜜月期。輪到川普上台第一天就退出巴黎協議,這奠定了過去四年美歐關係緊張的基調。
拜登上台第一天就宣佈重返《巴黎氣候協定》,把氣候問題定義為「氣候危機」(climate crisis),委任前任國務卿和民主黨前總統候選人柯瑞(John Kerry)為内閣級的「氣候特使」,全面負責推動國際氣候問題。1月27日,美國提出氣候目標,2035年建成「無碳污染能源產業」,在2050年之前達到净排放爲零。這個日期和歐日韓等國看齊,比中國提出「雄心勃勃」的2060年净排放清零早十年。
4月22日,在拜登的召集下,40多個國家的領導人出席首次全球視像氣候峰會。這是拜登上任以來,美國第一次主導召開的國際會議,是美國重新「領導世界」的重要標志。爲此,氣候特使柯瑞還專程出訪包括中國在内的多國,中國主席習近平也「捧場」出席。尤爲重要的是,拜登在氣候會議上再放出「大招」,宣佈在2030年前,美國碳排放在2005年的基礎上減少一半。這個大膽的計劃頓時獲得國際歡呼,也令堅持「2030年達到峰值」的中國相形見拙。
拜登的氣候政策打下拜登治下的美國將積極「重返國際社會」的基調;從中國手上重新奪得氣候問題的話語權;還有助美國拉攏大批最受氣候問題威脅以及積極希望得到資金援助的發展中國家。在美歐關係範疇,更一下子完全扭轉了川普時代的頹勢,為其他問題的解決奠定了基調。
然而,在其他三方面並無改善。
在貿易戰方面,川普時代搞的「美歐貿易戰」本來就並非那麽必要。美歐(歐盟27國)貿易額龐大。根據2019年數據,貨物與服務貿易總額為1.1兆美元,美國的貿易赤字是1300億美元,佔貿易總額約12%。而同期的美中貿易額為6348億美元,美國的貿易赤字是3088億,佔49%。可見,與美中貿易相比,美歐貿易基本平衡,無所謂「歐洲佔美國便宜」的事。如果說,美中貿易戰在相當多的層面都是「非打不可」,那麽美歐貿易戰,正如華盛頓郵報的一篇評論指出,對雙方都是「破壞性」的,只有壞作用。
儘管如此,筆者曾預測,至少在拜登上任初期(百日内),美國和各國展開的貿易戰現狀基本會原封不動,對主要地區的關稅不會撤銷。美歐貿易戰的情況正是如此。這是因爲,在全球化貿易導致美國中產階級特別是產業工人成爲最大受害者,這一觀點在過去幾年已在美國形成共識。民主黨進步派和川普一樣,同樣認爲貿易不公平的情況非常嚴重,損害勞工階層。美歐貿易是沒有必要的,但礙於美國政治環境,尚無法把它當成「撥亂反正」的優先事項。事實上,由於歐洲準備徵收數字稅,對美國而言,在服務貿易(數字稅影響很大)上是優勢,美國甚爲不滿,揚言要反制,美歐在貿易方面的爭議甚至比以前更多。值得指出的是,美國的新貿易代表戴琦,在貿易方面顯示出不遜於前任的强硬,即便在鋼鋁關稅上也不肯鬆口。美歐貿易戰看來還是老大難。
軍費開支方面,歐巴馬時期和歐洲盟國達成協議,要求歐洲在2024年之前把軍費增加到GDP的2%。川普用退出北約向盟國施壓,「吃相」非常不好,但實質上和歐巴馬沒有太大分別。在軍費方面,歐洲,特別是「老歐洲」,一向是「後進生」。以歐洲實力最强的德國爲例,2019年軍事開支只有GDP的1.28%,老牌軍事强國法國也只有1.86%。川普時期,兩國揚言要組建「歐洲聯軍」。但它們這麽低的支出,談何獨立成軍?現在距離2024年不過三年,美國要求他們遵守承諾,提升軍費,完全合情合理。布林肯訪歐,在重申美國對北約的支持的同時,也明確主張歐洲要分擔「公平的軍費比例」。但由於2020年疫情,要這些歐洲國家加軍費,恐怕是難上加難。拜登不太可能在這方面太過施壓。軍費問題大概就任由歐洲就得過且過地拖下去。
但在「北溪二號」問題上,拜登就不太可能輕輕放過。川普時期,美國和歐洲第一大國德國搞得最僵的就是北溪二號天然氣管道,它從俄羅斯直抵德國,既增加了德國對俄羅斯的能源依賴,也損害了歐洲一體的共同利益,更令東歐的歐盟國家和烏克蘭更容易受俄羅斯的能源脅迫。筆者曾專文探討,不再重複。同理,雖然川普制裁參與管道建設的德國公司做得很難看,但整件事情道理在美國一邊。布林肯訪歐時,就再次敦促德國放棄這個計劃,對參與建設的公司的制裁威脅依然生效。
可以看到,在四個主要問題上還有三大問題尚未解決。由於美國在氣候問題這個最重要的問題上,重新與歐洲站在同一陣線,有力地弱化其餘幾個問題的負面影響。然而,如果沒有俄羅斯(和中國)的「神助攻」,美歐關係也不至於能恢復神速。
對美國而言,民主黨向來視俄羅斯為最嚴重的威脅,特別對俄羅斯2016年干預美國大選讓川普上台耿耿於懷。拜登在競選時曾說俄羅斯是頭號敵人。共和黨(除了川普自己)中對俄强硬的也一大堆。拜登上台後,重新檢視了國際形勢,中國上升為頭號對手。現在美國兩黨基本達成共識:俄羅斯是中國之後的二號對手。儘管拜登很早就和俄羅斯總統普京通電,但對俄羅斯一點都不手軟。4月,美國宣佈因俄羅斯在2020年大選期間「干預大選」以及2020年底對美國的網絡攻擊(即「太陽風公司事件)而制裁俄羅斯。
在對歐關係而言,美國對俄强硬也正好回應了歐洲大部分盟國對俄羅斯威脅的憂慮,利好美歐關係。當然,拜登上任初期,(正如筆者此前判斷)也放出一些和緩姿態,比如重返《開放天空條約》,也延長《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但這些姿態都是歐洲盟國所歡迎的。拜登在2月份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强調美國對北約國家的承諾,特別是第五條,即任何一國受攻擊,其他國家都有義務參戰。這些話都是説給歐洲盟國和俄羅斯聼的。
拜登上台後,俄羅斯並未積極與美國改善關係,反而在兩個問題上,再次挑戰了美國和歐洲盟國的底線,把歐洲推給美國。
首先是烏克蘭問題。衆所周知,2014年,俄羅斯違反國際法地強奪了屬於烏克蘭的柯瑞米亞半島,也挑動烏克蘭東部三省的叛亂,軍事支援(甚至親身上陣)三省叛亂部隊。在衝突中,還曾疑似擊落一部客機導致多人死亡。最近,三省局勢重新緊張,俄羅斯還一度在烏俄邊境部署大量兵力,大有揮軍東進烏克蘭之勢,嚴重威脅烏克蘭的安全。俄羅斯還單方面封閉黑海和亞速海之間的刻赤海峽的海道,封閉了烏克蘭支援東部三省的兵力配送,也違反了國際法中「海峽通行的權利」。
烏克蘭的安全直接影響歐洲的安全,是歐洲人最切身的安全利益,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干涉,成功地把猶豫不決希望「騎墻」的一些歐洲國家推到美國一方。美歐均高調譴責俄羅斯干涉烏克蘭内政和違反國際法的行爲。美國和北約都重申,將幫助烏克蘭增强防禦能力,以「有效抵抗俄羅斯入侵」。美國4月15日宣佈制裁俄羅斯多個實體和個人。
其次是俄羅斯反對派領袖納瓦尼經過「中毒事件」,在德國治療修養後重返俄羅斯的當天,就被俄羅斯逮捕起訴,繼而被判3年6個月的監禁,引發大規模的抗議。此外,俄羅斯「修憲」生效,普京可望在本届任期結束後再當12年總統。這種「永續總統」和對反對派的打壓,完全背離了西方的價值觀。
歐洲是中國極力拉攏的對象。由於俄羅斯是中國最重要的盟友,中國輿論在烏克蘭衝突中紛紛站在俄羅斯一邊,為俄羅斯干涉内政唱贊歌。這當然背離了歐洲的利益,但中國和歐洲畢竟相隔遙遠,在地緣政治上不直接威脅歐洲安全。中國真正「推開歐洲」的還是價值觀和國際規則的問題。
在價值觀方面,歐洲多國議會把中國在新疆的行爲定爲「種族滅絕」,發動制裁,繼而多個國際大品牌拒絕使用新疆棉。中國則針鋒相對地制裁歐洲實體和個人,在國内牽起轟轟烈烈的民族主義抵制外國品牌活動。在國際規則方面,中國在美中阿拉斯加會議中提出「中國人不吃這一套」,宣佈不再承認「西方的國際規則」就是「公認的國際規則」。這也嚴重抵觸了歐洲國家信賴的國際體系。在歐洲國家看來,諸如香港問題和南海問題等,都是中國是否遵守國際規則和國際條約的試金石。但中國明確説出「不承認西方國際規則」,還是第一次。在短短幾個月中,歐中關係急劇惡化,就連剛剛簽訂的《中歐投資協議》也被歐洲議會擱置審核。
可以說,美歐關係固然有不易解決的問題,但在拜登積極營造美歐關係的大背景(拉力),加上俄羅斯(及中國)的「推力」,美歐正快速重建互信。對中國而言,這肯定不是一個好消息。
※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