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身上是有著很濃厚的歷史情懷的。他的重要作品，大都有一個明確的歷史背景，而且大抵與關鍵性的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有關。

比如說，《書劍恩仇錄》牽涉到乾隆皇帝的身世，《碧血劍》寫到大明滅亡，《射雕英雄傳》三部曲寫到成吉思汗的蒙古帝國以及大明朝的建立，《天龍八部》寫到大遼的鼎盛與大金的萌芽，而絕頂之作《鹿鼎記》串連了康熙朝前半期的歷史軌跡，「已經不太像武俠小說，毋寧說是歷史小說」。

金庸的長篇巨著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笑傲江湖》，它是沒有明確的歷史背景的。

金庸說，他是有意模糊了《笑傲江湖》的歷史背景，《笑傲江湖》其實講的是一個人性的故事，「企圖刻畫中國三千多年來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現象……不顧一切地奪取權力，是古今中外政治生活的基本情況，過去幾千年是這樣，今後幾千年恐怕仍會是這樣。任我行、東方不敗、岳不群、左冷禪這些人，在我設想時主要不是武林高手，而是政治人物。林平之、向問天、方正大師、沖虛道長、定閒師太、莫大先生、余滄海等人也是政治人物。這種形形色色的人物，每一個朝代中都有，大概在別的國家中也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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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明確背景，我們作為小說讀者不大介意，但拍電影電視劇怎麼辦？ 能不能把時代設在漢朝、唐朝、宋朝呢？ 徐克徐老怪拍《東方不敗》，裡面的服飾都是明朝的，有沒有根據？

這種情況下，還是有可能考證出《笑傲江湖》的時代的，只要你足夠細心、足夠有學問。在文學史研究中，吳晗先生考證《金瓶梅》的寫作年代就是一個經典案例。

其實金庸小說讀者中臥虎藏龍，也有人非常厲害，真的考證出了《笑傲江湖》的歷史背景。從哪兒考證出來的呢？ 

小說第六章，劉正風為了掩蓋退出江湖的真實目的，花錢買了參將這樣一個「芝麻綠豆的小小武官」來當；第二十二章，令狐沖路遇一位泉州府參將吳天德，搶了他的衣服、證件、銀兩，連鬍子都搶來貼在臉上，用來掩蔽身分，保護恆山派的師妹。幾場大戰下來，吳天德參將大人威震江湖，令狐沖只好挖了個坑，把那些東西都埋掉了。想起從此不能做參將，心頭還頗有幾分失落與悵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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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參將這個官銜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設立的？ 有那種很認真的歷史迷查了《明實錄》、《明代職官年表》等文獻，發現明武宗正德年間才有參將的官銜，位階約為今中高級軍官。清承明制，參將一般為綠營武官，秩三四品，位於總兵、副總兵之下，都司、遊擊之上。金庸說參將是「芝麻綠豆的小小武官」其實稍有些不準確。

這個考證一出，就一下鎖定了《笑傲江湖》的時間上限，不可能早於明朝中期。問題是，下限在哪？ 有沒有可能是清朝呢？ 讓任我行、令狐沖梳上一根大辮子，任盈盈、岳靈珊穿上旗裝，跟皇阿瑪、五阿哥、小燕子一樣的造型，行不行呢？

我們再從金庸小說找一個內證，看《鹿鼎記》第二十三回。韋小寶當時在少林寺出家，身邊有一個老和尚師侄，法號澄觀，是個「武呆子」。練武成癡，不通世務，他看到大美女阿珂出招全無章法，不由得頭暈目眩，心裡想：前朝有一位令狐沖大俠，他的獨孤九劍無招勝有招，難道今天這個姑娘用的也是獨孤九劍，無招勝有招嗎？

《鹿鼎記》的故事發生在清朝康熙年間，「前朝」只能是指明朝，那就是說它的下限在明末之前。所以說，徐克把故事背景放在明朝是有一定根據的。

*本文摘自《江湖夜雨讀金庸​》，高寶出版。

【作者簡介】

馬大勇

吉林省農安縣人，1972年生，文學博士。

現為吉林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出版《晚清民國詞史稿》、《二十世紀詩詞史論》等著作多部，在《文學評論》、《文學遺產》、《詞學》等期刊發表論文百餘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