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香港歌影壇藝人梅艷芳。(擷取自維基百科)
二○一三年十二月三十日,是香港歌手梅艷芳芳去世十週年的日子。十年前,在她的告別演唱會上,最後一曲,她唱的是〈夕陽之光〉。唱之前,她目含淚光,講了一番話。她說,她真的很想有穿婚紗的一天,但是她知道已經不可能了。她說:「人生呢,就是這樣。有些你預料到的東西,你以為擁有的東西,偏偏沒有擁有。」講完後,她向大家揮手,大聲地道別。這場演唱會後沒有多久,梅艷芳芳就真的用生命的結束,向我們做了最令人心碎的告別。
「人生呢,就是這樣。有些你預料到的東西,你以為擁有的東西,偏偏沒有擁有。」這,就是梅艷芳芳對於人生,最後的喟嘆。如果你去YouTube 上看梅艷芳芳最後向大家告別的一幕,你就會知道,她,已經想開了;她,已經放下了。所以她才能面對世界,把所有的感悟大聲說出來,然後,跟我們永別。
那樣的瀟灑,就是所謂的境界。這是她最後教給我們的東西:放下。
放下,是很難的事情。如果你從來沒有機會得到,那就不會因為放下而痛苦,然而,一旦得到,甚或是曾經以為能夠得到,放下,就變成了人生中最艱難的選擇。它的艱難在於:
放下,需要更刻骨銘心的愛。通常,我們擁有是因為愛,因為愛,我們才去追求。但是當愛成為負擔,當擁有已經慢慢淡化成煙霧,當執著最後壓垮了曾經有過的溫暖的時候,放下就成為一種逆向的選擇,這種選擇更需要勇氣。
而勇氣的背後,如果不是愛在支撐,就不可能持久。世界上有很多這樣的愛,例如家屬簽字,讓被病痛折磨的親人減少一點痛苦地離開;挽救生命是愛,但
是放棄生命就成為了更大的愛。
放下,需要更美的背影。梅艷芳就曾經給過我們這樣的背影。面對人生的缺憾,梅姑的內心是酸楚的,但是她沒有把內心的酸楚變為一臉的哀怨。在告別的時刻,她選擇勇敢地把缺憾說出來,說出來就成為一個清晰的存在,一個可以與她愛的人分享的現實。這樣的勇氣,本身已經是綻放的梅花一樣美麗。
然後,她用歌聲面對缺憾,不閃避,不自欺欺人,也不為此放棄其他的東西。
她選擇與她的歌迷們分享自己的放下,終場時華麗轉身,真正地放下。如果我們嘴裡說放下,但是糾結,掙扎,怨恨,消沉;這樣,就不是真正的放下。
放下,也需要更大的內心。曾經擁有的東西雖然放下,但是並不會消失,我們只不過是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另闢一個安靜的空間,把它安置在那裡,永久保存。所謂放下,並不是拋棄,而是不再提起。如果我們的佔有的欲望就是生命的全部,看不到更大的世界,一旦放棄,就是生命的崩塌。我們必須找到其它的空間:歌聲,閱讀,行走,或者是新的方向。我們應當讓放下成為一個起點,而不是終點。這就需要我們把自己的內心放大,看到更遠的風景,看到更
多的事物,看到時間的長度。如果,我們能以更深的愛,更美的背影,更大的內心去放下。放下,就是一種美好。(二○一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作者簡介
王丹
詩人、歷史學者,以閱讀為生活方式,尤愛散文與詩,對於記憶與往事恆常有深刻的感受。曾為台北市駐市作家,獲首屆世界華文文學獎詩歌首獎。
王丹生於1969年的北京,就讀於北京大學歷史系期間,編輯校內刊物,從事校園民主運動。1989年參與組織八九民運,六四後被中國政府列為二十一名全國通緝學生領袖名單上的首位,並判四年徒刑。獲釋後繼續從事政治反對運動,於1995年再次被捕,並以「陰謀顛覆政府罪」被中共當局判刑十一年,1998年在國際輿論壓力下提前釋放,流亡美國。
2004年曾訪問台灣,於中研院近史所擔任訪問學生。2008年取得哈佛大學歷史系博士學位之後,陸續任教於台灣政治大學、清華大學、成功大學與中正大學。2011年,集結台灣、香港與中國海外的一群學術、社運與民主人士共同創辦華人民主書院。2017年離開台灣,返美成立智庫,持續推動中國的人權,為中國民主化努力。
王丹著作等身,除創辦《公共知識分子》雜誌之外,散文集包括《我異鄉人的身分逐漸清晰》、《我清醒的時候是你的深夜》、《在梵谷的星空下沉思》等;詩集包括《我在寒冷中獨行》、《我與深夜一起清醒》、《在夜雨中素描》、《時間的餘溫》等。另有回憶錄、訪談、歷史研究專著與評論:《理想主義的年代》、《中華人民共和國史十五講》、《王丹回憶錄》、《給台灣的八個建議》等。
※擷取自《人面桃花:王丹散文集(精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