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史學界一向比較看重歐洲大陸的國家變遷,也比較注重歐陸思想家的思想,也一再喊出「脫亞入歐」的濫口號。(湯森路透)
余杰最近出版的大光系列三書:《清教徒秩序三百年》、《歐洲的歧路》、《華夏轉型兩百年》應該是最近台灣出版界最重要的大事之一;也是目前台灣史學界第一次用清教徒的觀念做為中心來分析世界近代史的書籍,以前台灣從來沒有這種史觀和史書,將來會不會有還很難講!
這本書有數不完的新穎的觀念,是從前台灣史學界的學者所想不到的。比如說裡面有一個觀念非常重要,就在於直接了當告訴台灣人的我們說:「從世界近代史看起來,現在的歐陸國家被證明已經不行了,走模仿歐陸(比如說法、德、俄)政治體制路線已經是絕望了,因為它佈滿了一條條歧路;如今我們只好走模仿英國、美國的路線!」所以筆者先來談談為什麼余杰會做出這個明智、明確的論斷!
的確,筆者用了差不多一個星期的時間才把這三本書看完,這段時間大腦始終出現兩個揮不去的問題,一個是:將來台灣憲政到底要走小政府﹝政府權力往有限化發展﹞的路線呢,還是走大政府(政府權力往無限化發展)的路線呢?另一個跟隨在後的問題當然是:台灣應該「脫亞入歐」還是「脫亞入美」?
提到大政府這件事,我們就會想到近三百年來,人類所遇到的最大災難就是橫掃世界的瘋狂集權統治災難,再也沒有比它所帶來的現象更令人感到恐怖的事,對內它殺害了無數的各國國民,在外引發了諸國對諸國的激烈戰爭,甚至是讓世界進入了核戰的邊緣,來到了地球隨時都會毀之一旦的境地。這都是由於大政府所帶來的結果,比如說法國大革命的暴民統治、德義的法西斯統治,蘇聯與中國的共產統治都是顯著的例子,這些大政府統治所帶來的就只是遍地血淚,讓人肝膽俱裂!簡單地說,近代人類悲劇只有一個,就是大政府在世界的摧殘與暴行!
為什麼走大政府﹝政府權力往無限化發展﹞最後會帶來這種結果呢?原因不少:
首先,因為政府權力過大,人民的權力就被限縮,無法實施真正的民主政治,甚至多黨政治都遭到封殺,致使民意無法表達;決定國家大政方向的都是獨裁者本人或幾個人,又不被監督。這種政府很容易就會走向錯誤的方向;當人民有不同的意見要表達的時候,大政府就實行鎮壓,把民意壓制下來,絲毫不給人民有言論的自由。好像把整個國家的未來放在一個又一個賭盤上一樣,有時賭贏有時卻賭輸了。如此在一錯再錯的施政下,引來民怨,時日漸長,政府與人民就對立得越厲害,最後大政府就更加放棄與人民為伍,走向了反全民的方向,除了不給人民集會、結社的自由之外,甚至不給人民生命權,肆行逮捕人民甚至殺害人民,使整個國家都陷入了恐怖統治之中。
其次,因為政府權力過大,包辦了大半經濟事業,對內實施了經濟計劃,國家總攬了國防、工商、交通、教育、醫療、糧食、電訊、郵政、福利甚至娛樂事業,私人企業就發展不起來,自由市場就日漸萎縮,舉國的人都變成公營事業的僕人或奴隸。同時經濟計劃的恐怖處在於經濟計劃的設計都掌握在獨裁者一個人或一小群人的手中,他們永遠無法洞悉自由市場的千變萬化,就像是我們的大腦永遠無法完全瞭解我們全身億萬個細胞的活動,從而無法瞭解千千萬萬人民各自不同的經濟需求,慢慢地所有經濟措施就遠離了人民,獨自行走在大政府自以為是的路上;特別是自由市場萎縮,缺乏競爭的環境,國營企業的勞工不願勤勞工作,產品缺乏創新,競爭力薄弱,如果時間短暫還看不出大害,年歲久了,日積月累,禍害就越來越大,導致全國的生產力下降,貨物流通越來越困難,最後終於陷入了貧困的窘境,整個經濟都崩塌了。我們由從前蘇聯的經濟發展過程中,就可以看到這種活生生的後果,它的崩潰其實只是早晚的事。
再其次,由於大政府掌握了國防軍事大權,獨裁者隨時都可以發展各種軍備,而且往往都嚮往有更大更多的軍備,對內可以誇耀人民,維持它的統治的合理性;對外則可以嚇阻敵人,在經濟陷入困境時,更可以對周邊國家肆行侵略,拓展生存空間。我們往往看到這種大政府國家到最後都對周邊國家武力相向,走上了侵略的道路,可說是史不絕書。
從近代史看起來,這種大政府的集權政治統治觀念與經濟計畫的狂想乃是起源於法國大革命,而法國的大革命又起源於歐洲的理性時代。在理性時代,像伏爾泰、盧梭這些人莫不認為人先天在大腦裡存在著一種「理性」,比如說「齊頭式的平等」就是理性推理所得的結果之一。根據他們的說法,人腦有一種最合理的設計能力,可以用來掃平歷史上的一切「不合理」的規約與法律,瞬間就建立起一個合乎理性的國度與法律,使國家像一架機器一樣,按照自己的「理性」運作起來,據他們說這種國度可以說是非常理想的國度,乃是歷史所未嘗有的烏托邦。同時,像法國盧梭認為在契約下人民能形成一個極大的國家全體意志或共同體,使每個人都把自身的能力置於「主權者」的指導下,這乃是正當的。
黑格爾也強調國家意志的實存性,他甚至認為「作為國家意志的最佳體現是王權,主權即王權,即一個個體性的君主作為國家本性的化身」;這些思想家都在鼓吹有一種叫做「全體意志」或「國家意志」的存在,它獨立於人民之外,擁有自己的意志與生命,人民有義務要服從它。於是理性與全體意志、國家意志就整合起來,帶來了歐陸非常暴力的法國大革命、法西斯的獨裁以及共產蘇聯的古拉格統治,將人民帶入殺戮或集中營的水深火熱之中。這個結果證明了在今天學習歐陸的法國、德國已經是一條死路,學習俄國也是一條死路,因為它們的背後蹲著極權主義、集體經濟、暴力革命、斬殺自由的狂妄惡魔;我們不但不能學習它們那種大政府的憲政與經濟體制,而是要放棄與遠離它們才對!
提到小政府(政府權力往有限化發展),就令人想到了英美這個系統。
從憲政來看,英美一向就有限縮政府權力的優久歷史,比如說在1225年成為英國法律的《大憲章》就是用來限縮英王權力用的,又比如說美國1791年通過的憲法修正案第一條就規定「禁止美國國會制訂任何法律以確立國教;妨礙宗教自由;剝奪言論自由;侵犯新聞自由與集會自由;干擾或禁止向政府請願的權利」;因為美國人認為這些權力本來就是人民的,政府沒有權力將它們奪走,政府的權力是有一定限度的,永不能跨過這個限度;美國的這種憲法與其他國家﹝比如說台灣﹞很不同。
為什麼英美要走小政府的路線呢?它有許多的好處:
首先一個是因為政府權力有限,政治就民主化起來,人民就能擁有更多的權利,個人的自由就得到確保。我們看到美國因為要限縮政府權利,向上就實施了行政、立法、司法三權分立的制衡制度,不使任何一個部門﹝歸根究柢來說就是一個人或少數人﹞獨攬全部的權力。向下就使地方州權壯大,可以抗衡中央。至於人民的權利在憲法修正案裡的前10個條款都有明確的保障,人民不必擔心自由受到侵犯。同時,在多黨政治被建立之後,一黨專政就成為不可能,人民的正反兩面的要求就可以充分表達,使國家往正確的方向走。小政府也會使得掌權者放棄制定或操縱一切法規的野心。主政的人不會像那些狂妄的理性主義掌權者,一心想要制定出一部「最美好」的法律,來達成他們的「理性」。小政府的英美只能尊重自然法與歷史,極力保守長遠時間所形成的習慣法規,與人民的意願相吻合,即使有些法條顯得「不合理」,也不肆意變動,假如不得已必須變動,也只能在較久的時間中慢慢變革。
這樣,國家就避免了人民的不安、騷動、或急功好利的革命,走得比較穩健。我們看到美國的憲法比法國更少變動,它雖然也有許多次的小修定,但是基本上200年內也沒有太大更改,那些在1789年憲法裡規定的基本原則至今依然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尤其對人民權利的保障是永久不變的。法國卻改了不下20幾次,而且有些都是大變動,因為法國憲法不是純粹的習慣法,在不同時期有著不同的實踐,並且有時會有超越其自身法律文本走向反面,例如法國在1875年憲法雖然賦予了法國總統極大的權力,但在後來的法律實踐中總統其實是一個虛位元首。法國這種情況不由令人感到恐怖,因為這種改動是沒有止境的,好像法國就是一個憲法的實驗室,現在你法條規定了保障了人權,將來可能還會變動,我們會懷疑這些法條的有效性,這就是不尊重自然法所帶來的結果。
其次,由於小政府的關係,國家企業被縮小,私人企業就會承擔這些企業而崛起。國家也會尊重人民的私產權,對私人企業不致干涉太多,自由市場經濟也就蓬勃起來。舉凡各種民生企業莫不由私人經營,甚至軍工產業也開放由民間經營。由於自由市場以競爭當成它前進的動力,所以在競爭之下,創造性就能充分發揮,各種產品就能推陳出新,達到一種精益求精的地步。同時,自由市場能讓資本家由變動激烈的價格系統中辨別出市場的供需狀況,所生產的東西都合乎人民的需求,不會離開人民需求太遠,避免了因不必要的投資而耗掉成本。這些龐大自由市場所產生的私人資本在最後都以自由貿易的手段溢出國家之外,開闢了廣大的海外市場,以和平的手段在國際貿易中獲取極大的利益,變成跨國公司,帶來更大的自由市場,使國家的實力更加強大,終至於達到於富國強兵的地步。我們看到以前的大英帝國崛起(當然現在英國已經不行了)以及美國的富強都是在自由市場的基礎上才能達成,與法西斯德國、蘇聯這些以國家企業為主的經濟體大異其趣,也避免了最後經濟崩潰的命運。不過,一戰後,美國羅斯福總統實施了大規模經濟計畫,使得國家資本大大擴充,最近福利經濟的口號在美國也喊得十分響亮,假如說美國經濟體制日漸往福利經濟過渡,非要讓國家擁有更多的經濟控制權不可的話,那就會使得美國的小政府變成大政府,自由市場就會萎縮,慢慢走上今天歐陸國家的狀態,那麼一切都要改觀了,這也是一個隱憂。
再其次,小政府無法常常處於戰備的緊張狀態中,能避免極端的對內、對外殺戮或侵略行動。我們翻開美國歷史,除了四年的南北戰爭死了比較多的人﹝差不多60萬,佔總人口數百分之2﹞以外,美國國內因為暴政而導致大量人民死亡的狀況幾乎沒有,這就是小政府的好處。對外的兩次大戰也是一樣,兩次世界大戰美國都算不上是發動者,它只是尾隨在後面而參戰,而且必須花了許多時間武裝自己才能投入戰爭,即使在戰況激烈下,也沒有裹脅本國人民參戰或是利用國際戰爭犯下肆意擴張侵略的暴行,兩次戰爭中死亡人數大約在50萬人左右,還不能算是嚴重,與歐洲的德國死亡了780萬人左右大異其趣,這就是小政府的好處。不過,二戰後,隨著美國變成世界警察,一直處在軍事緊張狀態中,常常有軍事行動,也埋下了政府權力膨脹的隱憂。
以上筆者的論述,可以視為海耶克的學說比較重要的一部分,也可以看成余杰學說比較重要的一部分;他們兩人都算是英美保守主義的學者,有共同的學術結論。只是海耶克以自由市場經濟理論來立論,而余杰以清教徒的信仰為出發點來立論罷了,他們最後所發出的向英美學習,永不向歐陸學習的告誡是一致的。就在結論這一點上,很值得如今還奉守大政府體制的台灣政治家與人民大大注意!
回頭過來談談余杰這三本書:
在上面筆者已經說過,余杰這三本書是歷史著作,所以是具備大量有趣故事的書籍,並不是只談理論的書而已。
在這三本書裡,余杰先把歷史上奉守清教徒信仰的三個國家:荷蘭﹝尼德蘭﹞、英國、美國放在一起,來論述這三個資本主義國家在近代裡的發展,要讓讀者注意到這三個國家為什麼會演變成為商業大帝國的事實和原因,也告訴了我們,唯有仿同它們的信仰、政治、經濟,才能避免走進法西斯德義兩國以及蘇聯共產主義的邪惡陷阱,使國家能走入堂堂國富民強的自由世界。所以我們可以看到余杰介紹了這個陣營的許多思想家,包括加爾文、約翰‧諾克斯、約拿單‧愛德華茲、約翰‧彌爾頓、約翰‧洛克、湯瑪斯‧傑佛遜、約翰‧亞當斯、亞力山大‧漢密爾頓、柏克、喬治‧凱楠、拉塞爾‧柯克、杭廷頓、約翰‧杜威、約翰‧羅爾斯、才契爾夫人、雷根……這些人比較多人是余杰所褒揚的,少數是余杰所反對的,假如串連起當中那些被褒揚的思想家其實就可以變成一本英美保守主義思想史。
另外,余杰也把歐陸的三個國家:德、義、俄這三個曾經是法西斯或共產極權主義的國家歸為一邊,來講述這三個國家在近代的發展故事,要讀者注意到這三個國家為什麼會落入極權主義的陷阱,終至於國破家亡。在思想人物方面就介紹了了墨索里尼、胡格諾、盧梭、馬拉、丹敦、羅伯斯比、拿破崙、希梅爾法布、托克維爾、鄧恩、雷蒙‧阿隆、沙特、馬丁‧路德、歌德、馬克思、俾斯麥、威廉二世、希特勒、潘霍華、尼木勒、米塞斯、海耶克、沃格林、列奧‧施特勞斯、彼得大地、維特、梅什金、拉斯柯尼柯夫、列寧、史達林、索忍尼辛、沙卡洛夫、普丁……等等這些人。也是部分被褒揚,部分被貶斥。假如我們把被被貶斥的那些人的思想收集起來,就會構成一部極權主義思想史。
余杰這套歷史書籍有兩個特點值得台灣史學界特別注意。一般來說,台灣的歷史學界談到近代歐美的歷史,都是按著編年談下來的,比如說就按著:民族主義的興起→葡、西、荷的海外探險→英國工業革命→英國光榮革命→美國獨立運動→法國大革命→德義統一運動→第一次世界大戰→俄國共產革命→戰後經濟大恐慌→第二次世界大戰→冷戰……這樣的時間系譜談下來的。從來沒有人會把歐洲分成不同的兩大陣營,來談論它們的發展。所以對於余杰的這種寫法,必然會產生一種新鮮感,覺得見所未見。
另外,在思想人物介紹方面,台灣的世界近代通史也不可能介紹這麼多的人物,足以讓人目不暇給,即使念過世界近代史的人可能對這些人物中的半數人物都會感到相當陌生。不過,這些人在近代史卻很重要,他們可能主宰了或代表了一個時代的思想或行為的變遷,重要性無可比擬,假如看了這三本書,歷史眼界必然會轉為深幽無比。
從史學的撰述技巧看來,余杰這種分裂世界近代史或思想史的寫法無可厚非。在今天這個後現代主義的時代裡,只要我喜歡,世上並沒有甚麼不可以的事。後現代的美國史學家海登‧懷特(英語:Hayden White,1928年-2018年7月12日)就認為在相同的歷史資料下,我們可以寫出256種不同的歷史書籍,哪一本比較好呢,全憑讀者決定。歷史書籍的撰寫法與文學的自由創作在當前已經完全相同,並沒有一成不變的手法,世上並沒有所謂的唯一「正史」。然而,余杰把歐美的近代歷史分成兩大正反陣營來寫的手法,將是史學界從來所未見,乃是史學界的一件大事,值得喜愛歷史書籍的人注重。這套書能轉換我們的史觀,使思維更加正面。
再值得注意的是:台灣史學界一向比較看重歐洲大陸的國家變遷,也比較注重歐陸思想家的思想,也一再喊出「脫亞入歐」的濫口號,一看到黑格爾、尼采、海德格、德里達這些思想家莫不俯首稱臣,甚至甘做犬馬;卻不知這些思想有大分都是胡說八道,隱藏巨毒;對於美國思想人物或基督新教的思想卻比較不願理會,甚至棄之如敝屣,很少人願意喊出「脫亞入美」的口號。要糾正這種壞習慣目前還很困難。不過假如您想改變,看一看英美國家有甚麼值得大聲稱讚、大肆模仿的地方,那麼現在正是時候。您可以把閱讀余杰這三本書做為一個開端,相信不久你就會一改老觀念,不致於像從前一樣,永遠墮落在歐陸思想的地牢中!
※作者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