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暴雨固是天災，但其中也有不少人禍，足以作為世人警惕。

一、沒有可信的數字

到現在為止，河南官方發佈的死亡數字仍不到100人，包括地鐵五號線12人死亡，京廣隧道僅發現4名死者。但據網上尋人統計，至今最少仍有130人失蹤。至於網上推測6千人罹難，那只是一種完美災難假設下的純數學，與實際狀況恐有很大差距。但由於武警等軍方已封鎖現場，禁止攝影，大陸人民自己都已不太相信國家發佈的數字，真實數字可能永遠無法得知。

威權國家當然有權發佈任何數字，說啥是啥？想質疑也沒有反證。但若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人們以常識就能質疑國家數字的正確性，這個政府的信任度便會盪到低點，謠言無法停止。網傳死亡數字從5萬到6千再到官方58人，便說明這種上下離心的情況已愈來愈普遍，這才是執政者真正的危機。

試想如果你的子女就在那排車陣或那台地鐵上，三天以來沒有音訊，你還能如此堅信黨國發表的傷亡數字嗎？

二、不是國家不來救你，而是來不及救你

據網上傳出的視頻，京廣隧道的洪峰，大約5~10分鐘便已滅頂。當下有人相信政府會來救他，又捨不得車子，或身處隧道深處，猶豫之下已來不及逃生。另一批靠近出口的駕駛，互相呼喊棄車向高處避難，因此獲救。

地鐵的狀況更讓人掉淚。那些水漫胸口的影片，人們不是站在地上，而是站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守法守規矩讓大多數人不敢隨意破壞公務，或想破窗亦無工具又不知方法，等到消防員破窗才得逃生。還好洪峰漲水沒有滅頂，否則傷亡狀況將難以想像。

面對災變與突發狀況，「相信政府相信黨」是會致命的，不論在什麼體制都一樣。不是政府不來救你，而是在短短5~10分鐘內，再快的救援也來不及救你。突發災變當下，每個人都必須做出自己的自救行動，挺過最驚險五分鐘，有什麼責任或麻煩以後再說。「自助人助」是自救求生的鐵則。台南防疫旅館大火中，牧師因怕出門被罰而不敢逃生，也是同樣的狀況。

以後買車，一定要買有天窗的！

三、絕對服從，絕對致命

鄭州災變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官僚體系的反應機制比恐龍還遲鈍。

如果有一個市府長官依據雨量紅色警報下令封路，如果行控中心主管下令停駛，如果有個站長一見進水堅持清空，如果有位列車司機員決意開門疏散，如果有個交警在隧道口拉起封鎖線禁止車輛進入，如果旁邊水庫主管提早通報洩洪…，這其中只要有一個人做了果斷決定，都不會發生如此慘劇。

大陸不是沒有災防部門，各單位也一直有應變計劃，怎麼全都失靈了呢？

系統失靈的原因最可能是：「凡事上報，絕對服從」。但上報拍板需要時間，就跟前述政府來救你一樣，不是不拍板，而是來不及。來不及的原因是上級單位訊息量太大，變成了漏斗口。就像麥克阿瑟的名言：「所有戰爭都輸在兩個字：太遲（Too Late）。」水庫洩洪通報太遲，破堤溢堤與洪峰警報太遲，訊息上報太遲，上級拍板太遲，基層知道狀況太遲，現場疏散逃命太遲…。平常沒有橫向連繫，所有訊息上報再下轉，就一定會出現一連串的「太遲」。

政治人物多偏愛權力集中，但這種集中體系是不折不扣的侏儸紀公園，完美的「恐龍製造機」。「集中力量辦大事」經常等於「沒有興趣管小事」，各級幹部失去了臨機應變的果斷能力，於是錯失先機，小破口造成大失血，絕對服從卻造就了絕對致命。

四、不要迷信高科技

現代城市愈先進，就愈依賴電，但如天災斷了電，整個城市就報銷了。

最嚴重的是「數位人民幣」造就的無現金社會，微信和支付寶一斷，連買把青菜買瓶水都辦不到，這可涉及到每個人的生存問題。電動車泡水不能動，大樓電梯不能用，既是小事也是麻煩事，鄭州大學醫院停電，備用電力設備放在地下室被水泡了，整間醫院自己成了重災區。愈依賴單一能源、單一通路、或單一交易機制，整個體系的脆弱性就愈高，愈沒有替代方案。

二十年前納莉颱風之後，哈佛企管顧問公司曾聘請一位美國FEMA的地區協調官來台訪問，在竹科與幾個城市繞了一圈後，他提出一個疑問：「台灣不是常淹水嗎？」「那為什麼大家都把備用電力系統放在地下室呢？」「地下室不是比一樓還容易淹水嗎？」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後卻總是屈服於坪效利益計算。但在一個沒有電力就無法運轉的現代城市中，起碼醫院、通訊機房等關鍵設施，該把備用電力移到二樓以上吧?!

不要迷信高科技，不要迷信大組織，不要迷信政府迷信黨，所有系統都有它的「阿基里斯腳跟」，傷到一次才會學一次乖，台灣社會也是在連年風災地震下不斷修正，才對各種災變有了明確的應對方案與習慣。

但這一切改變，完全繫因於坦然可信的數字發佈與災變過程揭露，只要有所隱匿，改進就不可能完全，某些錯誤會重複出現。當對岸發佈這種連當地人都不信的數字時，真正關鍵的系統內改革，恐怕是很難被觸及的。

許多紅統派大罵台灣網上對河南災變的抨擊，通通都是惡意造謠，其實正是他們心中那個黨國完美先進神話破滅的表徵。施政的有效性破洞，會不斷侵蝕合法性基礎，不誠實面對災變中的人禍，遲早要面對更悲慘的人間煉獄。現在再問台灣人民願不願意接受中共那種黨國體制？恐怕又得少了點！

每次災變都是政治體系的試煉，沒有完美的救災，只有不斷改進的技能，誠實面對所有失誤，才能鍛練出韌性強大的體質，去面對愈來愈極端的世界。不要老在怨恨別人戳穿完美的假面，做得夠好，想戳的人自然就戳不動了。

※作者為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