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4日，在東亞峰會外長會上，在美日等國批評中共的人權問題後，王毅再次要求發言，說了一番「義正辭嚴」的話。雖然都是戰狼外交的套話，但這次談到香港，他說香港國安法和選舉制度改革「恢復了香港的穩定，完善了香港的法治，確保了香港居民以及所有在港各國人士的正當合法權益，使一國兩制得以行穩致遠，70%的香港民眾對當前局勢感到滿意。」

他那個「70%」不知是從哪裡得來的結論。我印象中香港近來並沒有權威的調查機構做過對國安法和選舉制度改革的民意調查。王毅無中生有的「70%」，無非又是玩弄數字的慣技而已。

中共的慣技是強調「穩定」，在大陸有一句口號叫「穩定壓倒一切」，似乎社會沒有動亂，人人聽教聽話，由得中共我行我素，人民習慣貪官污吏和苛政，那就歲月靜好了。穩定表面看是好事，但問題的要害是，穩定是穩定在什麼樣的社會狀態中？穩定在有自由人權法治和民主的狀態，那是西方民主國家的穩定，穩定在朝鮮的金正恩統治的狀態中，那是專制獨裁之下痛苦的穩定。穩定在回歸前的香港，那是安居樂業的穩定，穩定在今日香港，那是一小撮黨官踐踏香港市民的穩定，是香港人被迫害被摧殘的穩定。

我們想要香港今日的穩定嗎？香港人冷暖自知。不單參與反送中抗爭的六七成香港人不想要這樣的穩定，更且會有不少藍絲，看到今日香港高度大陸化，也明白這種穩定是不幸的前奏了。

中共倚仗國安法大抓捕，違背普通法的原則打壓香港人的抗爭，現在大規模的市民集結沒有了，街頭衝突表面上絕跡，但這樣的穩定，是「國泰民安」的穩定嗎？香港人的合理政治要求被壓制，正常發表言論的自由被剝奪，文化禁錮全方面入侵，中共港共動輒以政治高壓為手段恐嚇威逼，如此暴政壓迫下的「穩定」，非但不是政通人和，更是苛政猛於虎的表現。

王毅居然還有臉責問美日外長，說:「你們現在竟然還要表達所謂關切，關切什麼呢？是想讓香港回到混亂動盪嗎？是想讓『港獨』勢力再次上街嗎？我要明確告訴你們，死了這條心吧，不可能再等到那一天了！」

美日政要年來對香港問題的關切，恰恰出於香港人遭遇的不公平對待，在於國安惡法對香港人權的踐踏。人權問題是普世價值的核心問題，中共也簽署了聯合國的人權法案，中共一手簽了人權法案，另一手又公然違背人權的普遍原則，又不准別的國家「表示關切」，那就意味著中共為了政權「穩定」而行野蠻管治，世界各國都應該「樂觀其成」了。

王毅的意思就是，香港如此「穩定」，各方都應該接受，在外世界接受了，在內香港人也接受了，那中共管治香港就「穩定」了。

八九六四坦克開進天安門，學生死傷無數，中國果然就穩定了，但中國是穩定在中共的獨裁統治之下。六四後西方各國接受了中共的「穩定」，支持中共的經濟改革，壯大了中共的國力，二十多年後，今日中共露出凶神惡煞的獨裁面孔。西方認同中共「穩定」，就穩定在中共獨裁統治的狀態下。

穩定不應該是中國人的終極要求，要看穩定在什麼狀態。若中國數千年歷史都很穩定，那現在中國還穩定在秦始皇的統治下。穩定從來不是歷史發展的唯一選擇，歷史在穩定階段，是社會矛盾相對緩和的階段，歷史動盪，是社會矛盾積累和激化，需要大破大立的階段。歷史都是在衝突中前進的，小衝突小解決，大衝突大解決，小解決小進步，大解決大進步。在衝突中時代才進步，法國大革命、美國南北戰爭，都是大動盪，但社會往前進一大步。

香港今日的穩定是畸型的穩定，是社會矛盾被強力掩蓋的穩定，是沒有價值的穩定。中國大陸今日的穩定，也是同樣的穩定。中共雖希望如此的穩定「行穩致遠」下去，但那是不可能的，有矛盾就有衝突，越掩蓋越積累，矛盾的爆發越可怕，所以中共指望的穩定，恰恰會是他最終自食其果的前奏。

剛去世的歷史學家余英時先生，在台灣一次演講中，主張修改五四運動「民主與科學」的兩大訴求，改為「民主與人文」。他認為科學只是工具，利用科學，民主國家會進步，獨裁國家會更猖狂。今日中共掌握了大量高科技，用來管控人民，人民迷醉於高科技運用，忘記了自身的權利，科學帶來的未必是政通人和。

相反的，如果我們追求的是現代的人文思想，明白一個合理的社會應該如何生成，那我們就會有追求，有不滿，有憤怒，那樣我們就不會「穩定」在一個沒有人文精神、只有高科技管控的悲慘狀態之下。

我們要什麼樣的穩定，我們要什麼樣的人文思想，想一想其中的道理，就可以破解王毅的鬼話。

（本文授權轉載自作者臉書專頁／原標題：「穩定」在專制統治下，你要嗎？）

※作者1978年赴香港定居。曾任《新晚報》副刊編輯、《文匯報》副刊編輯及天地圖書公司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