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個月前，筆者為文〈國安局不能再以「國安布」處理訓練中心醜聞〉，呼籲國安局不能只以追究文職特考退訓者洩密，而迴避該名退訓者指證歷歷的訓練中心高層涉嫌性騷擾、霸凌的指控，而是應該徹查相關指控並將處理結果告知公眾，避免失去公眾，特別是有意加入國安局文職特考的有志者對於國安局的信任。

孰料此案在日前有著更讓人為之錯愕的最新發展，那就是另一名曾在ＰＴＴ網路論壇發表〈國安訓練 考試史上最黑暗〉系列文章指控國安局訓練中心涉嫌霸凌、惡意淘汰文職特考人員的退訓者突然被檢調以洩露情報官員(訓練中心幹部) 職稱及化名的同樣指控，認定該名人士違反《國家情報工作法》，而在日前遭到逮捕，甚至一度遭聲押禁見，直到翌日才得以交保並限制住居。

去年的爆料者，今日卻成了危害國安的洩密者

當該名退訓者遭到檢調逮捕的消息為媒體所報導時，在媒體跟民間對此則是多所貶抑，媒體多以「白目男遭國安局退訓上網發抱怨文 竟將情報員情資全都露」、「被國安局退訓上網討拍曝情報官身分 台大高材生8萬交保」之類的負面報導，在相關報導底下的留言多是一面倒的「罪有應得」、「活該被退訓」、「嚴懲叛國賊」等譴責、譏諷。

在媒體跟網路一面倒撻伐之際，只有少部分的網友發現去年十一月被立委邱顯智、王定宇質詢前國安局長邱國正關於國安局訓練中心涉嫌性騷擾、霸凌傳聞的質詢內容，正是來自該名退訓者的〈國安訓練 考試史上最黑暗〉系列文章以及本文開頭提到先前已遭到同樣以洩密罪名起訴的另一名退訓者，當時的國安局長邱國正在媒體面前承諾「我不會放過、不會吃案！」，當時邱國正局長的公開宣示讓人感到國安局終於要正視訓練中心問題跟文職特考人員權益的癥結。

沒想到在將近一年後的今日，國安局仍未公布調查結果，而當初在網路上披露此事的兩名退訓者卻相繼以洩密(在網路文章透露涉嫌性騷擾、霸凌的訓練中心幹部姓名、職稱、化名)罪名遭到逮捕、起訴，真是何其諷刺？

關於此案的兩個疑問

今日的這起所謂的洩密案有兩個疑點值得吾人探討，那就是(一)為何檢調單位直到近日才想到要查辦當事人？(二)為何國安局對於當事人的指控始終未能正面回應？

首先是第一個疑點，那就是當事人的網路文章早在2019年就已經出現在ＰＴＴ網路，為何檢調單位遲至今年才突然大動作的逮捕當事人？況且當事人的相關網路文章仍然在網路上可以查詢出來，所謂的「洩密」包括國安局訓練中心幹部的化名跟姓氏是否能被認定「洩密」其實都大有辯論之餘地，這不能不讓人想到更早前的另一名女性文職特考退訓者的遭遇。

吾人不得不懷疑，難道是國安局因為這些當事人的網路爆料，在去年遭到立委質詢而顏面無光，想藉由所謂的「洩密」為由秋後算帳？只要是了解相關爭議來龍去脈的觀者，都不能不對此感到質疑。

再者則是為何國安局對於當事人的指控始終未能正面回應？在去年立委就當事人跟另一名退訓者的網路爆料質詢國安局時，當時的國安局長邱國正在媒體面前承諾「我不會放過、不會吃案！」但是正如筆者前述所指出的那樣，過了將近一年後的今日，國安局仍未公布調查結果，諷刺的是當初爆料的兩名退訓者則先後以違反《國家情報工作法》遭到起訴，甚至收押。讓吾人不禁對於當時邱國正局長「我不會放過、不會吃案！」的承諾打上問號。

退一步來說，就算爆料的兩名退訓者要為彼等可能的「洩密」行為負起法律責任，那麼被指控涉及霸凌、惡意淘汰甚至性騷擾文職特考人員的國安局訓練中心幹部又是如何處分？而國安局對於相關指控的調查結果到底如何？難道就不必告知公眾嗎？

反觀同一時期同樣成為媒體報導焦點的軍情局局長作風爭議，國防部起碼也在兩個月前向立法院以摘要說明結案報告調查結果。儘管這份報告仍然被不少論者所質疑，筆者也在〈如何看軍情局長爭議調查報告〉談及筆者對此的看法，不過至少國防部總算願意把調查報告示人，那麼國安局為何對於相關指控的調查結果始終諱莫如深？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彷彿如蕭台福、龐大為等案的翻版

國安局對待網路爆料的文職特考退訓者的態度不禁讓想起前情報官員蕭台福、龐大為的遭遇。

曾分別任職國安局、軍情局的蕭台福、龐大為在多年前因為出版著作《情報工作三十年》及《情報作戰參考》、《情報札記》遭到原任職單位指控彼等涉嫌在著作「洩密」，即使像蕭台福事先將著作送交國安局審查，國安局不僅反應非常負面，還指責他「思維洩密」，讓他深感比當年警總的文字檢查還要可怕。

蕭台福、龐大為都因為各自的著作受到種種打壓，如遭到逮捕羈押、住處被搜索、相關著作遭到沒收......等等，最終在纏訟多年之後仍然不幸敗訴。尤其是龐大為更因為前後出版《情報作戰參考》、《情報札記》而面臨兩次敗訴，甚至入監服刑的厄運。

而蕭台福、龐大為的著作是否真的「洩密」？還是如當時某些觀察家認為是因為蕭台福、龐大為分別在書中對於多任國安局、軍情局主事者作風的評論引起相關單位主事者的不滿而因言賈禍？相信了解這些案件來龍去脈的觀者自有公斷。

諷刺的是，當時被蕭台福指責對他進行追究的國安局長許惠佑是國安局首位非軍職出身的局長，而今日執掌國安局的陳明通局長則是第二位文人出身的局長，卻仍然出現文職特考退訓者在網路鳴不平遭到以「洩密」究辦的情況，讓人感慨不已。

媒體、公眾對於情報事務的無知，助長「國安布」操弄的空間

回過頭來看媒體及公眾的態度，令人遺憾的是，大部分民眾對於情報事務的無知以及相關媒體未深入報導事件始末，使得公眾多未能以正確的態度認知此一爭議，媒體對此是難辭其咎的。

台灣媒體從將近一年前相關爭議被立委質詢而浮上檯面時的熱議，到今日一百八十度的態度轉變對於在網路爆料的文職特考退訓者的負面報導，是否突顯出台灣媒體普遍在處理情報事務議題上的淺薄、缺乏深入調查的能力甚至單方面接受相關單位的官方說法？實在不無可議之處。

而社會大眾除了看到「洩密」標題就反射性的認定當事人咎由自取，以及讓所謂的「情報機關本來就是玩陰的，不玩陰的那還叫情報機關嗎？」、「要當情報人員就要把霸凌、性騷擾當成訓練的一部分」、「身為情報人員還敢抱怨？如果在過去你早就人間蒸發」種種似是而非的論調持續混淆是非，在在顯示出社會大眾對於情報事務跟情報人員訓練實況的普遍無知。

前述媒體及公眾的態度，其實是助長「國安布」操弄的空間，讓大多數民眾直覺認為當事人是所謂的「洩漏國安機密」的「白目」、「被退訓不檢討自己，就想洩密」，而不去深究背後的實情，讓當事人難以辯白，也讓國安局訓練中心的霸凌、性騷擾等爭議完全被「洩密」所掩蓋掉。

事實上正如筆者在〈國安局不能再以「國安布」處理訓練中心醜聞〉一文所強調的：「當國安局以這種態度對待出身民間的文職受訓學員，甚至以法律箝制遭退訓者的不平之鳴時，還能期待國安局會維護台灣社會的安全和尊重民眾的權益嗎？這是值得公眾深思的問題。」而國安局方面這種只在乎機關形象跟內部朋黨文化的態度，正是造成劉冠軍案、私菸案到今日訓練中心醜聞的根源。

吾人不禁想問，台灣社會大眾真的希望這樣的內部文化繼續盤據在國安局嗎？而這樣的國安局真的是台灣社會所期望的民主國家情報機關嗎？

結語

綜觀過往國安局等情報機關的處理方式，吾人不禁想到，2013年龐大為案辯護律師賴呈瑞的感慨放在今日恐怕仍未過時：

「如果台灣有真正的司法獨立，這個案件不應該判有罪。他說：“我們從整個開庭過程中可以看到，從法官的態度，檢察官的態度，他們對事實的曲解，還有對證據的漠視，都可以看出政府的態度、影響。但是它是政府，我們無法對抗。」

到了2021年的今日，台灣社會還要以懵懂的態度面對情報事務議題的討論嗎？還要讓這些嘗試談論情報事務或自身遭遇的人士面臨「國安布」打壓的無奈嗎？還要繼續任由國安局等情報機關以「國安布」迴避外界的檢視、監督嗎？這些都是今日台灣各界不容迴避的問題。

至於主政者以及國安局主事者更應該正視國安局訓練中心醜聞，以及背後的文職特考人員處境，公平、公正、公開的面對，更不是任由國安局內部既得利益者恣意以「國安布」箝制當事人發聲，藉此轉移公眾對於國安局處理方式的質疑，只有主動撤下「國安布」，國安局在內的情報界才有改革的契機。

※作者為情報體系觀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