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嘉玲」,台灣社會正漸漸回到正常的狀態,回望這幾個月來的風風雨雨,真的讓人有很多的感觸。(疫情指揮中心提供)
國產高端疫苗終於順利開打,確診數字也連續好多天控制在個位數。台灣社會正漸漸回到正常的狀態。回望這幾個月來的風風雨雨,真的讓人有很多的感觸。
這段期間,台灣的執政團隊真的是動輒得咎,千人訐萬人譙。「為什麼沒有超前部署」、「為什麼要擋疫苗」、「政府一定是在蓋牌」之類的責罵四起。
回首這段路,讓我想到兩個月前的六月十九日;那時候疫情正在最高峰,台灣人焦慮萬分。《政經最前線》節目專訪非主流歷史學家劉仲敬先生。這是一次非常眼界深遠、高質素的專訪,看完以後讓我深為折服。我想推薦所有的台灣人都看一遍。
我常問自己一個問題:「領導人最重要的素質是什麼?」
劉仲敬是這麼說的:「處理未知 是統治者的特長跟能力……菁英階級要有掌握未知以及駕馭風險的,那種舵手式的能力。舵手的能力並不是光憑航海教科書就能夠教出來的。就像是你游泳的能力,不能通過游泳教科書教出來一樣,你只能通過實際實踐中去產生。」
我每天都在臉書上看到鄉民在訐譙:「為什麼沒有超前部署」,老實說,這種 後見之明 對事情不但沒有幫助,而且大大有害。
武漢肺炎是自1918年西班牙流感以來最大的公衛挑戰。對於絕大多數國家而言,是一個巨大的未知,沒有人一開始就就做好準備,大家都只能且戰且走。
台灣非常幸運的是,我們在2002年第一手體驗了SARS,那是這一世代最接近武漢肺炎的公衛事件。當時抗疫前線的技術官僚,2020年恰好站在執政的崗位上。
這些人,說是全世界最可信賴的一群舵手也不為過。即便如此,武漢肺炎對台灣仍是巨大的未知。前次SARS,在流行了一個冬春之後,夏天就悄悄消失了,連疫苗這一步都還走不到;武漢肺炎卻是頑強地繼續肆虐下去,迫使人們不得不乞靈於疫苗。
這對台灣來說是個巨大的難題,但習慣於享受低成本和平小日子的台灣群眾,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執政團隊,卻沒有足夠的奧援,能無後顧之憂地面對危機。
疫苗這件事的本質,其實跟 #總體戰 的後勤是接近的:它是爭分奪秒的軍備競賽,為了搶快必須不計成本地砸下研發資源,組建起一條極其複雜的供應鏈,以空前的規模生產個幾十上百億劑。
劉仲敬點出了其歷史脈絡:「大規模的疫苗與大規模的抗生素生產……準確地說,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跟美國軍火工業同時產生出來的軍事後勤工業,在以前的戰爭和歷史中間是不存在的」
「……而疫苗和藥品依賴於別人,就像是在曾國藩時代你的軍糧依賴於別人一樣,這個仗你沒有辦法打的。而疫苗的生產和整個供應鏈是極其複雜的,一旦形成了依賴以後就很難擺脫。」
講得還不夠清楚嗎?疫苗研發生產所需的巨大資源與複雜供應鏈,本該是大國才玩得起的賽局,台灣完全是越級打怪的。台灣天生規模不大,按照資本主義邏輯來講,買疫苗是搶不贏人的。而台灣面對到的地緣政治困境,又迫使它不得不拼命尋求疫苗自主。
台灣的選項非常有限。而我們政府,在疫苗供應的極大不確定性下,採取的是三軌戰略:一方面以極嚴格的 邊境管控,把疫情阻絕於境外;一方面自主研發 國產疫苗,謀求釜底抽薪解決疫苗依賴;再一方面積極洽購國際上的疫苗。
這個戰略肯定不是完美的-嚴格的邊境管控下,台灣的外貿大受影響,而一個漏勾就足以打消過去所有的努力。自主疫苗研發是大國的遊戲,台灣是越級打怪、門檻恨天高。而不管是資本主義規模,還是地緣政治因素,都讓我們很難買疫苗搶贏別的大一點、富裕一點的國家。
但殫精竭智,我想不出比這更好的策略來。似乎有個人很喜歡講「我來做也不會太差」,蛤?
疫情是無邊的、充滿不確定性的汪洋大海。而台灣是孤獨的、條件有限的一葉扁舟。台灣人,該以怎樣的一個態度,去面對這場不知何時靠港的旅程?
劉仲敬是這麼說的:即使是在理論上的民主國家,實務上永遠都存在著菁英與外圍的區別。在高風險的環境下,外圍群眾最主要的德性是什麼?就是「對他們的菁英要有妻子對丈夫那樣的信任」
我無意扯到性別平權的枝微末節去,但我認為劉仲敬的比喻是很貼切的。怎麼樣的婚姻會穩固?就是妻子對丈夫有信任,她明白,當家的也是凡人、也會犯錯。但她寧可相信,他犯的錯,其他人在同樣的時空與認知背景下也是會犯的,甚至更嚴重。如果能有這種程度的信任,婚姻關係就會穩固。
我常在網路上看到那種「沒有超前部署,政府無能啦!」「政府一定是在蓋牌」「政府一定是在犧牲百姓圖利高端」之類的話語。還有很多人擺出一副「譙政府是公民義務,挺政府是1450」的姿態,彷彿政府的存在只是為了給他罵、證明他見識不凡似的。看到這些,我都打從心裡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
並不是說一點批評都不能有。但至少我們該站在一個立場就是「我們的政府肯定不是全知全能,有時候也會犯蠢,#但至少它不會故意坑害我們」
在這基礎之上,才有對話、批評與檢討的空間。就好像丈夫和妻子拌嘴不斷,家庭理財、子女教育甚至是今天晚餐吃啥,都會有意見不同的地方。但兩人都有底線,絕不會沒事就丟出「你一定在外面有小三」「我們離婚算了」的大絕。
如果連這一丁點的信任都沒有,起手式就嗆「政府一定是在害人民」「政府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這對話根本沒法進行下去。
政府與民眾之間,即使不是互為寇讎,也是「真心換絕情」的單向輸出;有誰能從這樣的怨偶關係當中得到任何好處呢?丈夫固然被攻得傷痕纍纍,失去丈夫的庇護的妻子,更加脆弱不堪。
這世界是殘酷的。「在風平浪靜的時候,大家的日子都還好過,遇到較大的危險,就會淘汰掉一批一遇到危險,就會起內部風浪的國家。再大的風波又會淘汰掉一些,今天倖存下來的國家,都是淘汰的產物。而未來的風浪,又會不斷的淘汰掉新的、不能適應的國家,只留下精英的決策水平最強的國家。」
「如果只有在順利的時候,統治者能夠不斷端出牛肉來給你吃的情況下,你才信任統治者;一旦遭到失敗,你馬上就會拋棄你的統治者和菁英,那麼,這個國家的國本是不穩定的,它是很容易在關鍵時刻遭到滅亡的。」
我真的覺得台灣民眾缺乏那種,在風險下互信互任、團結共好的政治德性。也許我們社會的內聚力一點一點在進步,但整體還是處於劉仲敬說的那種「只有牛肉才有信任,一旦失敗就被拋棄」的脆弱鍵結關係當中。這樣的台灣真的撐不過大風大浪。
※本文摘自蕪菁雜誌粉專,經作者授權後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