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韋納．施泰福（Werner Stiefel）以筆名華倫．史蒂文斯（Warren Stevens）在自己的烏托邦計劃「亞特蘭提斯」（Atlantis）宣傳冊中寫道：「在這場哲學對抗中，就代表自由的理念發言而論，近年來沒有誰的功勞比蘭德更大。」

施泰福是護膚產品大亨，他買下了位於紐約索格蒂斯（Saugerties）的一間汽車旅館，命名為「亞特蘭提斯一號」（Atlantis I），以不太耗資的方式，提供基地給他手上那個人數正在成長的自由主義者團隊（蘭德和他有過許多理念上的爭執，但這裡就不提了），他打算尋找一處遠離每一個現存政府的新領土，一個「海上家園」（seastead），即便當時這個名詞尚未問世—把國際水域上的主權平台，當作他們新社會制度與新貨幣的根據地。

汽車旅館的房間充當最終的船艦「亞特蘭提斯二號」（Atlantis II）的艙房，那艘船將在公海上運行，替「亞特蘭提斯三號」（Atlantis III）帶來補給與收入。「亞特蘭提斯三號」則將是一座島，看是要用買的，還是以人工方式製造，同時還要充當施泰福由市場驅動未來社會的自由港、堡壘與銀行。「亞特蘭提斯三號」將是前哨基地，歷史學家雷蒙．克雷布（Raymond Craib）稱之為自由主義者幻想的「世外桃源」（escape geography）—一個日後將採用比特幣的空間。

在充當亞特蘭提斯初始測試基地的旅館裡，施泰福計劃著，要在他期望的社會出現之前就要開始造幣17，時間早於「亞特蘭提斯行動」（Operation Atlantis）日後碰上的一連串倒霉事，一場颶風摧毀了那個廢棄的鑽油平台，上頭的公民被誤認為海盜，被一艘海地戰艦的砲口瞄準驅逐。加固的水泥駁船「亞特蘭提斯二號」（在獲得建築師富勒授權的測地線穹頂下打造），先是在哈德遜河（Hudson）上擱淺，接著又碰上船軸斷裂，最終在巴哈馬附近沉船。亞特蘭提斯的「十幣」（The Atlantean “decas”）是十公克的紋銀，正面是舵輪的圖案，背面則是海上落日。此外，錢幣的正反兩面刻著「理性」、「自由」與「十公克純度九七．五白銀」等字樣：用「理性」與「白銀」相互保證。你可以在颶風帶來的狂風暴雨中，在一個建立於沙洲上的理性社會，拿著一枚「十幣」，幻想自己手裡握著「具備內在價值的貨幣」。

或許你可以幻想「握著這種錢幣的幻想」。十幣的流通量實際上非常小，跟所有自由主義者發行的飛地錢幣一樣。（十幣是用液壓肥皂製造機鑄成的。）在「亞特蘭提斯行動」的刊物上，十幣的照片被擺在小島、暗礁、沙洲的照片旁：錢幣與小島象徵著領土，你可以靠它們想像烏托邦計劃。在缺乏真正的國家時，用這些錢幣先代替一下—那是你可以握在手中、放入口袋帶著的領土。

「一九七○年代初，密涅瓦（Minerva）那群人進行了更認真切實的努力。」密碼龐克郵寄清單的某個人寫道：「他們在南太平洋的珊瑚礁上建立了一座島」—如同《負熵》雜誌投稿人所言，最終「令人嘆息的密涅瓦共和國（注：Minervan Republic，一九七二年私人在人工島建立的微國家）不幸滅亡。」

密涅瓦是個特別大膽的嘗試，主張新國家與新貨幣；密碼龐克與長生不老運動支持者都希望，那預示著一種新興的地理區，可以替各種未來幻想打造原型。密涅瓦與旗下的「鳳凰基金會」（PhoenixFoundation）在其他地方惹出了許多稀奇古怪的事：與密涅瓦糾纏不清的人士包括避稅投資顧問，以及受米塞斯等奧地利經濟學者啟發的創業者，有貴族、離岸銀行家、土地投機者、黃金交易商、暗殺者、傭兵，以及軍火商米歇爾．李文斯頓．韋貝爾三世（Mitchell Livingston WerBell III，韋貝爾的副業包括設計全球最佳的槍枝消音器， 以及擔任鉅額金融犯罪者巴比． 維斯科〔Bobby Vesco〕與尼克森總統的中間人）。密涅瓦試圖經由製造新領土（沙洲）與複雜的土地交易，創造出自由主義的政治與金融地理區。此外，密涅瓦還是一場武裝起義、宗教運動，以及奇特的新殖民主義奪權，時間是一九七七年，地點為新赫布里底群島（New Hebrides，今日的萬那杜〔Vanuatu〕）。

密涅瓦人試圖逃離國家「各種面向」的期間（學者克雷布的用語）， 當然也發行了錢幣。那些錢幣在加州蘭卡斯特（Lancaster）鑄造，圖案是密涅瓦獨立運動領袖吉米．史蒂文斯（Jimmy Stevens） 的頭像， 下方刻有「人人皆有個人權利」（Individual Rights for All）的名言，同樣也放上了代表著地方與承諾的符號。

人類學者蒙蒂．林斯壯（Monty Lindstrom）曾研究過這個混合了自由主義與救世主彌賽亞的計劃，並提到，對於這個國家想像中的未來公民而言，「帶有史蒂文斯肖像的金銀幣突然出現了，想必會讓人相信鳳凰基金會的力量。」 此外，為了密涅瓦試圖創造離岸自由主義天堂（人工沙洲）的目標，他們的錢幣還刻上女神密涅瓦（注：羅馬神話中的智慧女神、戰神與藝術保護者，與希臘神話的雅典娜相對應），以及他們即將到來的國家之經緯座標—再度用金屬證明尚未存在的事物。鑄好的錢幣在信徒之間流通，證明未來危機降臨時，自由主義者的飛地確實存在。

五花八門的自由主義最終在數位現金中彙整了起來。那些概念建立於兩種遠方，一起成為錢幣上的象徵標誌：一種是「領土上的遠方」（territorial outside），從互連的阿哥拉一直到公海；而從發行哪種貨幣，一直到那種貨幣可以在哪裡交易，則是時間上的遠方（temporal outside），一個充滿危機與崩潰的未來。自由主義者的信念將在那個未來得到驗證，象徵自由主義信念的錢幣將可兌現。自由主義幻想的「世外桃源」（escape geography）與自由主義貨幣的「世外時間」（escape temporality）相互纏繞；自由主義的貨幣將流通的那個未來，於某種當代的領土上存在著。

芬恩・布倫頓（Finn Brunton）

　　紐約大學媒體、文化與傳播系副教授。長期投入數位媒體的歷史與理論研究。為了將比特幣之前的數位貨幣故事完整呈現，他走訪數位貨幣鑄造者與自由主義者的飛地，採訪那些自己鑄造銀幣、希望長生不老、將太空開發視為終極事業，以及支持加密貨幣的人。曾著有《垃圾郵件》（Spam: A Shadow History of the Internet），合著《通訊與隱匿》（Communication and Obfuscation: A User’ s Guide for Privacy and Protest）。文章散見《衛報》、《藝術論壇》、《激進哲學》等各大刊物。

譯者簡介

許恬寧

　　師大翻譯所畢，自由譯者，近期譯有《做自己的工作設計師》、《技術陷阱》、《教練》、《四騎士主宰的未來》、《為什麼這樣工作會快、準、好》。

※本書擷取自《數位貨幣烏托邦：數據憑什麼成為錢？在比特幣出現之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