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氣與十環傳奇》全球上映快一個星期了，票房大賣，中國大陸卻還遲遲未能定下上映檔期。我猜，是審查機構還是無法拿捏這部如此「中國風」的漫威電影到底有沒有辱華。

無法作出判斷，一方面是因為「辱華」的紅線早已無限模糊、延展，基本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外國電影都有辱華之嫌，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嘛。另一方面是民意挾持，小粉紅們單單拿著《尚氣與十環傳奇》選角的長相，就足以上綱上線把尚氣說成喪氣了。

按理說，飾演尚氣的劉思慕是哈爾濱人，長相非常符合文革時的工農兵美學，濃眉大眼方臉，就算放在樣板戲裡也是適合演《智取威虎山》楊子榮那樣的「高大全」角色。女主奧卡菲娜是華韓混血，小眼睛容易被懷疑投合歐美對中國人的固化想像，但她演技潑辣接地氣，也是左派文藝所喜歡塑造的「半邊天」無產階級女工人形象。「勿忘初衷」，這兩人長相其實是合格的，要怪只能怪小粉紅的審美其實早已日本動漫化好了。

飾演尚氣的劉思慕是哈爾濱人，長相非常符合中國文革時的工農兵美學。（翻攝自YouTube）

麻煩在於香港人梁朝偉。他的名氣太大了，演技太精湛了，雖然沒有辱華但從來沒有演過親華角色。《悲情城市》裡的本省反抗者，《阿飛正傳》裡的落魄南來報人、《春光乍洩》裡的同性戀者，《色、戒》裡的特務頭子等皆是中共不喜的異類，就算《一代宗師》裡的葉問，也是一個避秦逃港的文化保守主義者。他初次主演美國大片，依然是演一個反派，且不說角色的原設定就是滿大人傅滿洲，現在叫徐文武，欲蓋彌彰。

有梁朝偉，就必然有香港在。雖然場景小心翼翼移到了澳門和舊金山唐人街，但裡面若撇除旅遊地標的遠景，細節處還是很香港的風味，一兩個街邊小攤的鏡頭就直接與《花樣年華》裡蘇麗珍買雲吞的場景相曖昧了。還有那些成家班風格十足的武打設計呢？那句「阿叔食鹽多過你食米」呢？小粉紅們忌諱的香港，怎麼繞得過去。

其實，電影本身，也顯出了這種左右兩難，甚至可以從中窺見美國影界對中國的想像是何等分裂。電影裡面存在著兩個、四個「中國」，表面上，一個是正，以打太極拳的大羅村為象徵；一個是邪，當然就是野心稱霸世界的十環幫為象徵。

先談後者，十環幫幫主徐文武，是一個長生不老的怪物，關於他過去的歷史，只有一個衝擊歐洲人城堡的場景作為代表。可是這個鏡頭非常有意思，它直接來源自以前歐洲人的「黃禍」歷史與想像。至於「十環」，它來自於老北京天橋把式裡那些賣藝力士的標配，也是異國情調之一夢。

而大羅呢？雖說出自道教（《元始經》記載：「大羅之境，無復真宰，惟大梵之炁，包羅諸天。頌曰：三界之上，渺渺大羅，上無色根，雲層峨峨。」）的烏托邦，但畫面視覺表現更接近越南高臺教和緬甸佛教，那些被誤以為漢服的漂亮服裝，更接近東南亞傳統服飾的馥郁濃重色彩與奇巧剪裁。

更不必說徐文武的西服捲袖加上皮涼鞋了，我只在南洋和粵西僑鄉見過比較多這樣的搭配。

梁朝偉雖然沒有辱華，但也從來沒有演過親華角色。（取自marvelstudios IG）

這都是另一個中國，和「偉大復興」進行中的那個主流中國頗有出入。漫威電影團隊在維護漫畫的天馬行空精神之餘，無意解構了唯我獨尊的中國精神——至少，在美學上。這裡才看出深度的兩個中國：一個是美術設計裡的屬於山海經時代的、有無窮想像力的神話中國，甚至可以包容一條日本風的龍和龜波氣功，與美式的寬容同歸。另一個是劇本裡的講究血債血償、有的放矢之功利中國，它有仇必報，絕不寬容，雖遠必誅，它的陰影同樣折射在《尚氣與十環傳奇》中。

不幸的是，沒有人打算通過漫威電影——讀懂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