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女學生是全世界最早將呼叫器當做最原始簡訊傳送裝置的人。示意圖。(CC BY 2.0 miss_millions @Flickr)
一九九○年代初期,呼叫器在美國年輕人之中也很流行。區別在於使用的人口特徵。在美國,它們跟學生沒什麼關聯,跟它們扯上關係的是毒販、皮條客和饒舌歌手。但即使是這些人,也跟任何受人尊敬的醫生或律師以同樣的方式在使用呼叫器:用來接電話。可是在日本,卻有一群默默無名的創意思考者,將它們重新定位,當做最原始簡訊的臨時傳送裝置。我們永遠無從得知是誰突發奇想,發明了這個特殊的生活密技,但很有可能是一名女學生,因為她們才是這個新詞彙真正有影響力的使用者。
由於日語的特殊性,數字的發音有許多同音字,這有助於她們的實驗。所以如果你正在呼叫的人知道你在玩什麼把戲的話,你可以輸入一串數字,它們可以被當做文字來閱讀。你可以輸入3341(sa-mi-shi-i,我很寂寞),來取代回撥號碼;針對你的這個訊息,收到的人可能會回覆1052167(do-ko-ni-i-ru-no,你在哪裡);你則回答428(shi-bu-ya,澀谷)。這些簡訊是胡亂拼湊而間接的,這個技術最早的使用方法,是用數字代碼代替回撥號碼,所以需要事先討論好,以便收信者知道是誰在發簡訊。儘管如此,這種廣受歡迎的作法仍然代表了一種早期的手機簡訊形式,而日本的女學生是全世界最早將這種如今已經很普遍的習慣融入日常生活中的人。
事實上,她們如此瘋狂發簡訊,以至於女學生的用戶數很快就超過了上班族。這在一九九○年代中期引發了一場特殊的日本電信技術競賽,大家競相推出專為女孩所設計的新產品。一季接著一季,製造商推出一系列全新功能的新產品,提供給愈來愈精通科技、愈來愈有鑑賞力的一群人。一開始是能夠顯示字母和日語字體的能力,然後是漢字;接著是現代表情符號的始祖,心型和笑臉的基本圖形。所有的這些功能全部都整合到呼叫器裡,專門用來吸引日本的女學生。到了這個現象的高峰期,在一九九六年,有一千萬台BB Call在日本的街頭流轉,其中大多數是女性在使用,而這群女性大多數都不到二十歲。32雖然呼叫器一開始不是針對她們而設計,但是藉由這個生活祕技裝置,女學生把自己從消費者變成了創新者。用外行人的話來說,她們是日本通訊技術的超級用戶和潮流引領者,而且整個日本的科技產業都心知肚明。
就某種意義上來講,電子雞可以說是一種去掉了通訊技術的BB Call,裡面填滿了一堆超級卡哇伊的吉祥物,而不是電話號碼。
這是一九九七年初。電子雞不只暢銷,它還成了一個全面的大流行。萬代幾乎無法滿足市場需求,老是缺貨,每一家玩具店都大排長龍,但店裡只有少量的存貨。位於時尚區的玩具店Kiddyland,排隊人潮有時會一路從表參道延伸到五條街之外的原宿車站。
宮澤艾瑪是個八歲的孩子,就像大多數同年齡的小女孩,她非常想要擁有一隻自己的電子雞。33但是她買不到,因為到處都賣光了。但艾瑪有個絕招。她的祖父是日本前首相宮澤喜一。
艾瑪的生日快到了。她告訴祖父,她真正想要的是一隻電子雞。現在喜一退休了,時間多得是。她想要他帶她去玩具店嗎?是的。於是在一個冬天的下午,一輛豪華轎車載著艾瑪、祖父和一名特勤人員,停在原宿Kiddyland外頭的路邊。
喜一,這個曾經是日本最有權勢的人,審視著他以前治理疆土的這個角落。到目前為止,排隊的人龍已經長達數百人,在入口處附近聚集了許多人,糾結成一團。情況看起來不妙。但是喜一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老布希總統有一次在晚宴上還嘔吐在他的大腿上呢。相較之下,這點混亂算不了什麼。
喜一牽著艾瑪的手,昂首闊步地走向Kiddyland的大門。多年後,艾瑪回憶,她聽到他們家族的姓氏在人群中此起彼落地響起,然後大家就像「《十誡》中的紅海一樣自動地分開」。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祖父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
現在,這三人小組抵達了排隊隊伍的最前頭。喜一表現出前任國家元首才會具備的莊重舉止,向捍衛日本流行文化最新珍寶的店員開口。
「請給我一隻電子雞。」
這位Kiddyland的員工看了前首相一會兒,然後再看看他後頭興致勃勃大排長龍的民眾。
「先生,我恐怕得請您去排隊。」沒有例外,即使是前首相也一樣。這就是電子雞需求最狂熱的高峰期。
這顆數位小雞蛋在日本社會大流行之後,便跨越國界,征服了北美和歐洲。在首次亮相兩年之內,全球有四千萬隻電子雞在螢幕上生活、吃喝拉撒,並且為牠們的共同創造者贏得了一九九七年的搞笑諾貝爾經濟學獎(以表彰他們將數百萬個工時轉移到虛擬寵物的飼養上)。事實上,這一系列的產品依然很暢銷。截至二○一七年,它的二十周年慶,當時賣出去的數量已經是這個數字的兩倍。電子雞長壽的原因就在於進化。在卡哇伊文化的大圈子裡,一些最新版本的產品,事實上會將三麗鷗的角色融入到情節裡,讓玩家可以創造出傳統電子雞和Hello Kitty超級可愛的組合,儘管可以預料得到,為了避免發生不宜的情況,功能有些受限,這或許會讓人有點失望。傳統的電子雞可能會大便或死翹翹,但是Kitty是否有正常的消化道或來世,關於這個問題目前依然是個謎。
與食品和漫畫等諸多文化出口品不同,日本流行音樂未能在西方找到立足之地。你很可能從來沒聽過華原,或甚至更成功、小辣妹最喜愛的安室奈美惠、濱崎步或宇多田光。憤世嫉俗的人可能會說,這是因為她們是在獎勵平庸的制度下的產物,但事實上,日本並不缺乏音樂人才。偶像之所以能夠引領風潮,是因為主流的日本流行音樂是一個資料庫的產物,這個資料庫強調快樂和逃避,而非精湛的技藝和工匠精神(二○一三年,女子偶像團體AKB48的前團員指原莉乃在長年播出的綜藝節目《Waratte Iitomo》中,對一群小學生說:「你不需要練習唱歌和跳舞,現在大多數的偶像迷都是老男人,他們認為不會跳舞的女孩更可愛。」)。
然而,實際上,藉由各種方式,女學生的品味已經逐步滲透到世界各地日常生活的各個層面了。電子雞雖然可能有點蠢,但是它概括了許多我們如今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隨著我們隨時隨地都能保持連結,日益數位化的生活方式出現了。這些女學生是第一個將科技裝置的價值拆解成單一標準的人:它如何將我和其他人連結起來?這是女學生的品味首次出現在全球的舞台上,日本的卡哇伊文化第一次以非Kitty的相關產品向外輸出。它也預告了全球趨勢在傳播方式上的深刻改變。
日本市場的這種特殊性,甚至使得最精明的外國公司都陷入困境。Apple在二○○七年推出iPhone時,立刻在全球大受歡迎,只有一個明顯的例外:日本。它敗就敗在一個地方,因為Apple沒有將emoji(表情符號)包含進來。
雖然「emoji」這個字在美國通常很自然地發音為「email」或「emotion」,聽起來很像英語,但這個詞實際上是由兩個日語單字所組成的:e(發音為「eh」)意思是繪,moji意思是文字。更好的翻譯也許是「象形文字」。但是就像其他日本獨特的發明,例如,samurai(武士)、sushi(壽司)、 haiku(俳句) kaiju(怪獸),這些外來語一直被保留了下來,emoji也一樣。
這些小小的象形符號首先出現在一九九○年代後期的日本手機上,這是簡訊和卡哇伊插畫文化自然的融合。隨著年輕女性興致勃勃地用小小的愛心、微笑和哭臉來為她們的簡訊添油加醋,她們也將表情符號從視覺化的標點符號提升為線上溝通的新語法。到了二十一世紀初,表情符號已經不再只是日本女性手機使用者可選擇的功能,它們已成為簡訊溝通的關鍵要素。然而當時的手機簡訊和數據服務功能,並未設計成可以跟競爭對手的平台相容。競爭對手並沒有合作或標準化的誘因,因此每家公司對表情符號的編碼都略有不同;所以某個人手機上的笑臉,可能是另一個人手機上的皺眉。因此在挑選手機時,男朋友或丈夫通常會傾向跟隨身邊女士的選擇。在日本,如果某款手機不受女性消費者的青睞,它不可能成功,就是這樣。Apple稍晚才意識到表情符號的重要性,這促使它和Google展開了一項複雜且進行多年的合作,將這些小圖案標準化,以供國際使用。二○一一年,表情符號在iPhone的虛擬鍵盤上首次亮相,將其他人類發簡訊的方式全都轉變成日本女學生的風格。
作者簡介
麥特‧阿爾特(Matt Alt)
AltJapan公司的共同創辦人,致力於翻譯日本的電玩遊戲、動漫,並將其推廣至歐美各地。同時也是作家、翻譯和記者,《紐約客》、CNN、《連線》、《板岩》、《獨立報》、《日本新聞周刊》、《日本時報》與許多其他出版物的撰稿人,曾合著多本日本相關圖文書,包括Japandemonium Illustrated、Yokai Attack!、An Introduction to Yokai Culture。
譯者簡介
許芳菊
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曾任財經雜誌記者、主編、副總編輯。現為自由作家、譯者。
※本文擷取自《日本製造,幻想浪潮:動漫、電玩、Hello Kitty、2Channel,超越世代的精緻創新與魔幻魅力》,聯經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