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奧古斯丁，元旦凌晨載送跑趴玩樂的醉客，開車越過西敏寺橋（Westminster Bridge）時死於心臟病發

在連續工作太多個晚上，老是外帶垃圾食物之後

為了在一年當中最繁忙的時段讓收入加倍，不知道自己罹患遺傳性的慢性心臟病，結果折損了一半的壽命

布米走進停屍間，看到她摯愛的奧古斯丁只剩軀體躺在那裡時，便失去了信仰

他的棕色肌膚失去了生命，透著死灰

嘴巴被強行閉合，下頜緊閉，彷彿被釘在一起

她走進去的時候，他並未睜開眼睛，滿懷愛意看著她

她對他說話的時候，他聽不見，在她啜泣的時候，並未擁住她、撫慰她

她斷定根本沒有偉大的神靈守護著她、保護她和她所愛的人

布米按照期待上教堂，投入事工，但只是裝裝樣子，她在那裡的教友身上找到慰藉

但她不再相信自己嘴裡吐出的禱詞或詩篇或聖歌

以往由神占據的空間，現在空空如也；沒有神來允諾永恆的救贖，她發現自己多麼孤立無援而備受衝擊

她和奧古斯丁一直被困在絕望裡，讓他們失去了掙脫的能力，因為備受排擠而被重重壓垮，這並不在他們的移民之夢中

她自問──單憑一份收入要獨力拉拔孩子長大，該如何突破困境？

她問自己──我不是有數學學位嗎？再者，我不是有那份聰明才智，不用跟教授上床，就取得了數學榮譽學位嗎？

我不是很享受解決問題的挑戰嗎？

她問越多，就越了解自己該做奧古斯丁無力做到的事

她要成為雇用他人的人，而不是等著他人雇用

她要成為自家清潔公司的老闆，一個會強調工作機會均等的雇主，就像其他清潔公司

她真希望奧古斯丁還在，可以共享這個笑料

那天晚上她夢到自己雇用大批女清潔工，她們會在全球各地執行任務，清理環境遭受過的所有破壞

她們來自非洲、北美和南美，來自印度、中國和全亞洲，她們來自歐洲和中東，來自大洋洲，還有北極

她想像她們有幾百萬人馬湧進尼日河三角洲，用拖把柄和掃帚柄變成的長矛、毒劍和機關槍，將那些石油公司趕出去

她想像她們毀壞所有用來產油的設備，包括那些高聳入天，燃燒天然氣體的廢氣燃燒塔，她的清潔工們會在每一個燃燒塔下面裝置炸藥，從安全的距離引爆，親眼看著它們被炸毀

她想像當地人同聲歡呼，以跳舞、打鼓、烤魚來慶祝

她想像國際媒體將實況拍攝下來──CNN、BBC、NBC

她想像政府動員不了薪資過低的當地民兵，因為她的女清潔工世界大隊的數量嚇壞了他們

她們靠著自己的超能力就足以殲滅他們

事後，她想像大批唱著歌的婦女，篩濾著河流和小溪，移除汙染溪流的厚厚油光，並且挖土掘地，直到將有毒的下層土壤清除完畢

她想像任務完成時，雲破天開，純淨的水從現在乾淨的雲朵裡傾盆而下，一直下到整個區域都徹底洗滌乾淨，再次恢復完整為止

她想像她父親摩西，一個單純的漁夫，駕著他的獨木舟穿過透明的溪水，按照祖先的高貴傳統，捕魚養活自己的家庭

她想像她媽媽健健康康，輕鬆過活，由雇農照顧他們的土地

因為摩西沒死，那片土地並未被親戚偷走

她想像奧古斯丁，一個綠色金融經濟學家，西裝筆挺，提著時髦公事包，穿過庭園小徑走向他們的家

剛從日內瓦或紐約主持完最近一場聯合國經濟環境會議回來

布米需要一筆現金支付駕訓班和創業的花費；她認識的每個人都只能勉強餬口，該如何才好

除了她教會的艾德拉米．歐比主教之外

奧古斯丁過世以後，他對待她的方式起了變化

只要看到她，就會以目光吞食她的身體，彷彿她是前菜、主菜和甜點合而為一

他老對著奧古斯丁過往崇拜的那對豐胸講話

主日過後，他會安慰似地用手臂環抱著她，手微微滑下她的後背，狡猾地掃過她的臀部，沒人注意到

當她試圖閃躲時，他會朝她貼得更緊

歐比主教是個富有的人，有權勢的人，他受召在地上為神行事，多達兩千名的會眾便賜予他全能的大禮

他表現得彷彿騷擾女性教區居民是他的權利，既然如此，她也有權向他借錢創業

他們多年來不是每每從自己的總收入掏出錢來，繳交什一奉獻到他的捐獻碗裡嗎？而這筆錢他們幾乎付不起

奧古斯丁相信主教的講道，相信奉獻給他的教會就是奉獻給上帝，而奉獻給上帝，就可以帶來無限的興旺，預約到天堂的首排座位

她看透了事情的本質，那對聰明的男人來說是高利潤的事業

她丈夫原本也是個聰明的男人，卻對歐比主教吐出口的每個字深信不疑，彷彿腦袋被用蒜頭炸過似的

即使主教拿教區居民的錢買了私人噴射機，在菲律賓購置私人島嶼，奧古斯丁的想法也不會有所動搖

某個星期一傍晚，並未排定禮拜儀式的時候，主教安排到舊賓果遊戲場的接待室跟她碰面，並商討貸款的問題，賓果遊戲場現已轉作他的大教堂

她讓他在教堂法衣室裡，以貪婪的雙手剝去她的衣物

她讓他興奮地撫摸她從C罩杯釋放出來的胸脯──彷彿聖誕節到來

她任他扯下她的蕾絲新內褲（用一件的錢買十件）

他進入她體內的時候，她彷彿狂喜似地喘氣呻吟，他花太久時間才將他的小惡魔們釋放到不停抽插她的黑色塑膠護套裡，最後他呼喊出聲，願神賜福教宗！讚美祂聖名！神啊！繼續讓全世界的人都有存活空間，並且善待彼此，哈利路亞！布米姊妹，哈利路亞！

主教遂行目的以後，布米端莊地對他微笑，迅速穿好衣服

他拉上褲襠拉鍊，扣好皮帶時，她再次用藍紫色包巾裹住身體，重新綁上頭巾

她現在是個生意人了

這是她的頭一場交易

他從西裝上衣口袋抽出裝了現金的信封時，她低調地別開視線，這是一筆要花兩年時間償還的低利貸款

要是單靠她的薪水，得花雙倍時間才能存到四分之一

謝謝你，先生，她說，態度謙卑行鞠躬禮，神供應我所需

她走路回家，在浴缸裡加了鹽巴，躺在裡頭好幾個鐘頭，定時反覆加水，試著透過流汗將他排出體外

她永遠無法告訴任何人，她為了提升自己和女兒，先讓自己降到多低

每一次只要閉上眼睛，就會感覺到他熾熱、貪婪、粗糙的舌頭舔著她的耳朵，嘴唇告訴她，她是他下流的妓女，他的肥胖臉頰貼著她的臉，大手捏掐她的屁股，大肚腩推擠著她的腹部

一面刺穿她身體最神聖的部位。

※本文擷取自《​女孩、女人、其他人：12位非裔女性的掙扎、痛苦、歡笑、渴望與愛》，臺灣商務出版。

作者簡介

柏娜汀．埃瓦里斯托（Bernardine Evaristo）

柏娜汀．埃瓦里斯托是知名的奈及利亞裔英國作家，著有八本書。她的作品頗具實驗與顛覆精神，挑戰各種非裔離散歷史與認同迷思，她的作品文類橫跨詩詞、短篇故事、戲劇、評論。現居倫敦。

譯者簡介

謝靜雯

荷蘭葛洛寧恩大學英語語言與文化碩士，主修文學。譯作有《艾摩與小飛龍的奇遇記》、《禁忌圖書館》、《哥白尼的聖物》等。譯作部落格：miataiwan0815.blogspot.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