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集情報的孔子學院

孔子學院是中國在美國校園影響力運作的最鮮明象徵，這是由中國政府出資、中國政府經營、在外國校園內設立的語言文化教育機構。從二○○四年計畫啟動開始，中國已在全世界一百五十四個國家設立了五百多間孔子學院、兩百多間孔子教室。整個孔子學院體系的最上級是中共教育部的「漢辦」，在二○二○年改名為教育部中外語言交流合作中心。各大學通常會簽下合約換取經費，允許中國政府決定教師和教材。發起這個計畫的人是前中共中央統戰部部長。

二○一八年二月，FBI局長克里斯多福．瑞伊（Christopher Wray）在國會作證時對孔子學院開了第一槍。他表示，孔子學院是中國政府用來做「非傳統情報搜集，尤其是在學術界」的機構之一，遍布美國大小城市。他說FBI正「小心監控」和調查「某些案例」。瑞伊譴責美國學術界太過天真，讓中共設立前哨站。他還指控中共「利用我們所珍視的開放性的研究及發展環境」。

在巔峰時期，全美一百多間大學都有孔子學院。在本書寫作時大概還有六十間。並不是每間孔子學院都一樣。在瑞伊發表談話後，我到母校喬治華盛頓大學的孔子學院登記初級中文課程。教室裡並沒有什麼非法活動，只有一些大學生在學中文。

但有些學校就真的有問題。FBI探員曾警告過西佛羅里達大學，他們懷疑其校內的孔子學院員工從事間諜活動，已經啟動調查。西佛羅里達大學就靜悄悄地把孔子學院關閉。我打電話給校長詢問此事，她說是因為學生沒有興趣，否認FBI有找過她。但她還有其他利益要保護：這所大學從一九八七年就和中國合作交換學生和老師。

五角大廈被利用

國安單位和學術界第一起衝突事件完全是意外，但該事件在全美造成連鎖效應。二○一八年四月，在全國記者俱樂部的會議上，前亞利桑那眾議員、現任亞利桑那州立大學政府關係副校長邵建隆（Matt Salmon）吹噓說，五角大廈有出錢給亞利桑那州大的孔子學院（此說不實），這表示五角大廈並不認為孔子學院有國安疑慮。事實上，五角大廈還利用孔子學院來招募會說中文的人才進美國政府服務。邵建隆說擔心孔子學院的人是「麥卡錫主義」，「如果它真的是威脅，那國防部資助我們的計畫就犯了大錯」。

五角大廈官員聽到這種說法都炸了鍋。他們發現，亞利桑那州大是把孔子學院的資源和課程與五角大廈出資的旗艦中文研修課程混在一起，這根本不是五角大廈所要的。五角大廈和國會聯手通過新的法律，規定凡任何學校若同時有孔子學院和五角大廈語言課程，都要把兩者分開，還要拿到國防部的許可才能把這兩種課程都保留。有十幾間學校申請了許可，但沒有一間通過。於是亞利桑那州大和其他十幾間學校就把孔子學院關掉了。

關閉孔子學院

在亞利桑那州大事件後，國會議員紛紛要求選區內的大學關掉其孔子學院。二○一九年四月，共和黨眾議員吉姆．班克斯（Jim Banks）打給印第安納大學校長，告訴他如果不把孔子學院關掉，他保證絕對不會讓印第安納大學再拿到五角大廈一塊錢。當月稍晚，印第安納大學就關掉了孔子學院，而且是在學期中。

孔子學院的錢很多，尤其是對小型大學而言。除了能拿到幾百萬美元開辦費，設立孔子學院還可以讓大學進入一個特殊的俱樂部，有各式各樣的機會。全國學者協會的報告說，「除了提供資金、免費教材及教師，孔子學院還幫忙招收全自費的中國學生，幫美國學生尋找海外留學的機會，安排校長和主管到中國免費旅遊及享受國宴」。

這份報告對孔子學院提出三大質疑：鉗制知識自由；缺乏透明度；和中國政府關係太深，而且牽扯的不只是老師和行政人員，還有學生。孔子學院的中國教師在西藏和台灣等敏感議題上都要遵守中國法律，就連受聘的美國人都有壓力要自我審查。他們的合約和孔子學院的聘任條件很少公開。孔子學院和其所在的美國大學的關係經常把中國的國家利益與學術研究相混淆。

簡單說，當大學邀請孔子學院進來校園時，美國學術界主管等於是讓一整代美國大學生對中國的認識都仰賴中共官方版本的歷史、意識形態和政策。這是很可笑的事，也逐漸被糾正過來。在過去六年內，一百多間大學的孔子學院至少有二十九間被關閉。這正是孔子在《論語》講過的：「見義不為，無勇也。」

校園裡的抓耙子

中共在美國大學的活動不只有孔子學院。中國學生學者聯合會（簡稱學聯會）是大學中的學生組織，有許多是中國政府在背後支持，有時甚至是公開的。個別的學聯會經常受當地中國大使館和領事館資助與監控。官員會利用這些組織來迎接中共高官訪問學校、舉辦到中國參訪、動員學生來支持中國政府。　學聯會的成立和擴展似乎和天安門屠殺有關。一九八九年後，中國政府花了很大力氣推展愛國主義教育，確保中國留學生回國後不會搗亂。習近平上台後，中共更加大力度監控海外華人。○一六年一項指示說，要「構建『祖國─使領館─留學團體─廣大留學人員』的海內外立體聯繫網絡，使廣大留學人員充分感受祖國關愛、主動宣傳祖國發展」。學聯會是習近平達成目標的手段之一。

所有學聯會都由中共中央統戰部監管（所以學聯會與統戰部的關係要比孔子學院更直接）。而學聯會的直屬管理單位是教育部。中共透過學聯會來監控中國學生，鼓勵學生互相舉報。和孔子學院一樣，學聯會大部分活動是善意的，一般學聯會成員不會去干涉校園的學術自由。但學聯會的領袖通常會直接和中共合作監視同學。「監視的作用不在於抓到或懲罰某名學生，而是讓所有中國學生都知道他們會被舉報，在公開場合要謹言慎行」，中國研究專家林培瑞（Perry Link）這樣對《紐約時報》談到學聯會。

學聯會也和中國政府合作，在校園中削弱對中共的批評力道。二○一七年，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宣布達賴喇嘛要在二○一七年開學典禮上演講，此事讓人見識到學聯會的力量。聖地牙哥分校在臉書等社交媒體上被粗言穢語猛轟。有一篇貼文說：「試想如果邀請的是賓拉登，美國人會作何感想」。這些攻擊主要來自聖地牙哥分校的學聯會，他們承認有和洛杉磯中國領事館商討過此事。開學典禮照常舉行，但作為報復，中國政府禁止有拿中國國家留學基金的學生和學者參加。

學聯會的壓迫行為四處可見。二○一七年，馬里蘭大學學生楊舒平在演講時稱讚美國「言論自由的新鮮空氣」，感謝學校「重視她的聲音」，學聯會就對她大加撻伐。香港學生民主人士羅冠聰去年秋天到耶魯就讀，耶魯學聯會也威脅他，還連同其他學聯會在羅冠聰於校內外演講時去鬧場。

千人竊盜計畫

全美各大學每年都有幾十億沒有申報的外國捐款。這種事發生在各個層級，包括個人的研究計畫。根據法律，美國大學每年度都要公開申報超過兩萬五千美元的捐款或合約，但這條法律自一九六五年生效以來，就因為聯邦執法單位的壓力從未認真執行過。教育部在二○一九年七月開始調查此事，幾個月就發現美國主要大學有超過六十億美元的外國捐款沒有申報。教育部還針對耶魯和哈佛啟動特別調查。

參議院情報委員會在二○一九年的報告指出，從中國國防部拿到捐款的美國大學，有百分之七十沒有誠實申報。漢辦從二○一二年起給了一百多間美國大學一億一千三百萬美元，是這些學校公開申報金額的七倍。

二○一八年六月，參議員魯比歐和眾議員吉姆．班克斯致函教育部長貝琪．戴弗斯（BetsyDevos），要求她調查華為在全美五十間大學設立的研究中心。他們說，這些大學至少要公布合約細節，尤其是當聯邦政府也有參與研究。

二○一八年末，司法部啟動名為「中國倡議」的大計畫，召集全國各地的檢察官來集中資訊和資源，專門針對中國「非傳統情報搜集者」─也就是研究人員─在美國大學、研究中心和企業的間諜偷竊行為。其任務之一就是到處去教育學術單位，他們校內這些中國機構對學術自由造成的威脅。

沒有誠實告知，就是犯罪

FBI和國家衛生院也開始警告各大學和研究中心中共的人才招募計畫，這是另一個竊取科技的管道。中共有兩百多項計畫花錢請全世界頂尖科學家和企業家到中國貢獻專業和技術。許多科學家被允許留在原單位服務─也就是暗中同時領中國和美國的薪水。FBI在二○一五年警告說，這讓中共「無需研究成本就取得先進科技」。也就是說，北京是用這類計畫來收割美國政府投入幾百億美元的研發成果。啟動調查後，FBI很快就發現有好幾十個案例，美國研究人員被中國政府召募拿錢，卻沒有告訴任何人。如果這些研究人員在申請聯邦研究經費時沒有誠實告知，那就是犯罪。

二○一九年四月，FBI拜訪了休斯頓的MD安德森癌症中心，該中心解雇了三名沒有向該中心告知他們有參加「千人計畫」的頂尖科學家。在兩百多項招募西方科學家帶著業務機密到中國工作的計畫中，「千人計畫」是規模最大的一項。這些科學家從未被起訴犯罪。由於他們都是華裔，這起事件引起種族歧視的疑慮。幾個月後，坦帕市的莫非特癌症中心也因為隱瞞參與「千人計畫」解雇了執行長和五名研究人員，其中只有一位是白人。

到了二○一九年末，教育部、能源部和科學基金會都禁止員工和受經費補助者參與外國人才招募計畫。FBI展開大規模行動。二○一九年十二月，FBI逮捕了華裔研究人員鄭鑿松，他從波士頓大學偷了二十一瓶生化樣本藏在行李中，被控走私和偽證。二○二○年一月，哈佛大學化學系主任被捕，被控私下收錢參與千人計畫。

※本文擷取自《天下大亂：川普政府的中國政策，其形成、矛盾與內幕》，八旗文化出版。

作者簡介

喬許．羅金（Josh Rogin）

覺醒世代的美國政治記者，對於過去四十年來美國試圖推動中國自由化、民主化的政策感到幻滅，積極利用私人網絡分享情報、揭露陰謀，反擊中國的影響力作戰。

2003年因為在新加坡《海峽時報》發表過〈中國必須在產油國蘇丹守規矩〉一文而聲名大噪，之後又取得獨家資訊，在《聯邦計算機週刊》上揭露美國海軍遭到中國駭客攻擊的消息，深刻體會到美國在面對中國全方位混合作戰上時，在政策、法規、與心理層面上的準備不足。另一方面，他也觀察到新一代的美國亞洲專家、記者、國會幕僚、政府官員已經逐漸改變他們對中國的認知，並隨著川普的上台而得到了大展身手的機會。

目前是《華盛頓郵報》外交政策評論家與CNN政治分析師，曾在《彭博觀點》（Bloomberg View）、《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美國國會季刊》（Congressional Quarterly）、《聯邦計算機週刊》（Federal Computer Week）與日本的《朝日新聞》等各大新聞媒體服務過。目前居住在華盛頓。

他在《華盛頓郵報》的調查報導經常造成極大震撼，包括2017年7月揭露蒙大拿州參議員史提夫．丹恩斯（Steve Daines）與中國的暗中交易，以及2018年5月憑藉一份機密文件指出，在中興問題上，川普對中國政府的請託予以配合。2019年4月，他取得一份美國國務院不願公開的「武漢電報」，以此撰文支持新冠肺炎病毒可能來自於武漢病毒實驗室外洩的理論。

譯者簡介

梁文傑

台大政治系研究所畢業後，前往英國就讀倫敦政經學院博士班。現任台北市中山、大同區議員，曾任民進黨中央中國事務部副主任、政策會副執行長、《新社會政策》雙月刊總編輯。譯著有《賣命工作的誘惑》、《索樂文報告》、《奧運的詛咒》、《出賣中國》、《中東心臟》、《意外的和平》、《黑手》等書。

私底下的梁文傑熱愛香港漫畫、乒乓球，關心體壇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