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獨立運動，費城3F( Formosans’ Free Formosa)的領袖之一陳以德教授於2021年11月20日在賓州愛登堡城仙逝，享年91歲。 

陳教授是台大法律系畢業，早年留學美國，除了拿了一個法律博士( Juris Doctor) 是全美以及俄亥俄州律師公會的會員之外， 並且在賓州大學拿了一個國際關係的博士學位(因獨立運動擔負起重任，而延誤了他取得U。Penn的博士學位時程)。之後在 Bowling Green 大學歷史系任教，前後長達34年， 是一位福爾布萊特的學者，也是 Bowling Green 的一位榮譽退休教授。

除了學術之外，他對台灣最大的貢獻是在參加了第一個鼓動台灣獨立的 3F而且成為費城五傑之一；1956年在盧主義先生的策畫與鼓勵之下，幾位當時血氣方剛的台灣留學生組織一個 3F ( Formosans’ Free Formosa )由盧主義擔任第一屆 3F的主席，推動台灣獨立運動。這些為台灣前途而打拼的前輩，經常被稱為費城 五傑(依照英文姓名排列為 陳以德。 林錫湖， 林榮勳， 盧主義，  楊東傑 )。

1958，3F重組為UFI ( United Formosan for Independence)， 由盧主義擔任主席 ( 1958-1960)。1960-66 陳教授接任UFI主席。 1966 UFAI (United Formosan in America for Independence ) 成立， 陳教授任第一任主席。  1970， 結合全世界台獨組織成立 WUFI ( World United Formosan for Independence)。 才由蔡同榮任第一屆主席。3F成立的時間，比發表台灣獨立宣言的彭明敏教授， 足足 早了八九年。 如果說 3F的前輩們是台灣獨立的先驅，恐怕不為過吧。

認識陳教授是最近二十多年的事情， 當時他已經退休了，住在賓州的愛登堡城， 因為他的夫人心竹就在愛登堡的賓州大學 ( Edinboro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歷史學系任教， 並且擔任亞洲學生的顧問。 某一學期， 陳心竹教授舉辦一個亞洲論壇，邀請我到她的學校去做一次有關美國與亞洲經濟的演講。  心竹在電話中告訴我，學校的經費買了我的飛機票之後，已經付不出旅館的費用，問我是否可以就住在他們的府上。雖然我不想打擾朋友，更不希望在朋友家過夜，但是為了她的論壇，我還是去了他們家住下來， 再到學校去做演講。

那天晚上我跟陳以德教授聊了很晚， 他告訴我當年到各個大學，各地的同鄉會演講台灣獨立的時候， 有些台灣學生沒有經過他的允許， 就私自藏著錄音機將他的演講錄音下來， 我說也許那些學生當時的英文火候還不夠，他們是要專心聆聽你的演講才錄音下來的， 但是陳教授告訴我， 他們是 一群 抓耙仔。只是讓他訝異的事是這些人當中，很多後來都成為李扁兩兩屆政府的謀士與重臣。 但言談中， 他對這些人並沒有什麼怨言， 可見作為一個推動台灣獨立民主的前輩， 他的胸懷是多麼的偉大。 

左起楊東傑、盧主義夫婦、林錫湖夫婦、陳以德夫婦。（2005.7攝於費城／圖片取自台美史料中心）

陳教授既有執業律師的資格， 又是著名大學的phd。他本可以選擇一個很優適的生涯， 但是他為了對台灣的前途，堅持他的理念， 所以走上了曲折不平而且是艱難痛苦的獨立運動這條路上。因為被列入黑名單，他在台灣的家人，受到情治人員的騷擾，他父親在台南開的一家診所， 經常滿為人患， 其實並非完全是來求診的患者， 而是情治人員混進陳府 探聽陳教授跟其家人互動通訊的情形。 他的父母雖然也曾經來美國訪親，但是父母親往生的時候，陳教授還是無法回去奔喪，一直到了李前總統解除黑名單之後，他才得以回到離開四十多年的家鄉。 剛好那一年有國大代表的選舉，他體驗到民主自由的可貴，所以很興奮的幫一位台聯的女性候選人站台。 他所支持的候選人也當選了， 不過 讓他氣絕的是這一位女性的國大代表，後來好像投奔到國民黨的陣營去了。

2001年有一次在芝加哥大學所舉辦的學術研討會上， 陳教授發表了一篇有關1920年代台灣 自治(決)運動的中台共的論文， 讓一些一些研究亞洲的美國學者感到驚訝， 因為因為這段台灣歷史，當時出席的美國學者，了解的人並不多。這也是我一再鼓吹台灣研究要國際化的原因之一。 幾年前有一位國內的學者在臉書上談到某一個問題時， 還提到他在哈佛大學的圖書館有看到 Edward I Chen 多年前有一篇相關的文章， 只是不曉得這一位學者的中文名字叫什麼， 我看到了這個消息之後，就在臉書上告訴他 Edward I Chen 就是陳以德教授， 一篇論文能夠被著名的大學圖書館收藏，而且幾十年之後，還有後續的學者引用，由此可見陳教授在學術上的造詣是相當的高深。

他退休之後，曾經將當年3F 的一些歷史文件，打包成三五大箱， 交給一位也是學歷史的紐澤西同鄉李正三先生，前一陣子跟台大歷史系的周婉窈教授談起有關台灣近代歷史的研究，才知道周婉窈教授在台大有開「近代台灣的歷程」與「台灣近現代史」的課程， 而且用台語講課， 選課的學生相當的多。 她的這些課也包括了近代海外台灣獨立運動史實， 當她知道 3F的歷史文件時， 一再的追問我有關這些文件的下落。但是李正三先生在事業有成之後，大約在兩年前就搬到了南加州的海邊，享受他的退休生活，打過去的電子郵件都沒有回信，而陳教授的年事已高，如果沒有這些歷史文件， 即使學者要做口述歷史的訪談，也諸多不便，所以我的確非常的著急

經過一再的努力在鄉親當中串連打聽，跟李正三先生取得聯絡之後，他告訴我這些文件，讓他用了4-500塊美金影印，這一份影印本留在費城的同鄉王博文先生處， 原來的三五大箱歷史性的文件則 親自轉給林義雄先生的民主運動館保存， 這樣子我總算找到了這些文獻的去處。相信這些歷史文件，對研究臺灣近代現代史的學者而言，一定很有珍貴的參考價值。

9/23，心竹送來了一個電子郵件，告訴我陳教授去年兩次被送進急診室，經過醫療之後，幸好平安無事，但是陳教授需要有更多的照顧，所以 她提前退休，在家裡面照顧先生， 我知道了之後， 趕快打個電話過去， 陳教授當時的精神還很好，也知道是我打過去問候的電話， 但是我想老人家還是需要休息， 不宜長談，除了請他保重之外就掛斷了。 想不到這是我跟陳教授最後的一通電話

星期天 (11/21)心竹送來了一個簡訊，我心裡面就有一點不 幸的感覺，在短訊中告訴我陳教授在11/14跌了一跤，被送到醫院去， 診斷後發現腦部出血，醫生們認為他的情況不適合開刀了，所以在醫院待了 三四天之後，就回家療養，終於天不從人願，在11/20安詳的走了。

有關3F的歷史，盧主義先生已經有一些中英文的論述，放在 他寫的書籍當中。盧先生的著作，得到了賓州大學林蔚教授(Arthur Waldron)很高的評價。相信將來的學者還會有後續的研究，讓海外台灣人為母國打拼的歷史更為詳實，也讓年輕的一代，以及後代的台灣人，更加了解 前輩們為國家前途筆路藍縷而奮鬥的史實。

這篇短文只有追憶跟陳教授交往的一些往事，讓一些年輕的朋友們知道，台灣的民主不是天掉下來的，而是像3F這一批前輩奉獻出他們的青春，犧牲他們的事業，與台灣親人的溫暖，甚至是生命打拼而來的。這些前輩當中，不少人回去台灣的時候，被打入黑牢，被出了車禍，甚至於被自殺，而忍痛被放逐在美國，連自己父母往生的時候，不能也不敢回去奔喪。最後漸漸的隨著歲月而凋零，客死他鄉，「花謝落土不再回」。在掉念先賢的時候，聊述個人的感懷。謹遙送鮮花一束，以下列的輓聯祭拜陳以德教授

有幸結識前輩　如沐春風　受益匪淺  

無緣祭拜靈前　遺憾萬千　悲痛無銘

※作者為紐約市大學經濟系教授／前世界銀行特約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