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真相》開播後,在豆瓣網上的評分從八點八分一路漲到九點二分,是近年來得分最高的本土劇。(圖片摘自網路)
根據小說家紫金陳的小說改編的電視連續劇《沉默的真相》開播後,在豆瓣網上的評分從八點八分一路漲到九點二分,是近年來得分最高的本土劇。
人們以為這是一部普通的推理劇,看到後面才發現推理不是重點,重點是它揭露的黑幕。它以罪案故事為外殼,呈現了時代殘忍潰爛的真相:「這是一個受害者討不回公道的時代,這是一個好人會冤死,壞人卻不會受到懲罰的時代。」在農村支教的大學生侯貴平發現當地企業家強迫女學生充當官員的性奴隸,試圖揭發這一惡行而被殺害,還被冠以強姦女生、畏罪自殺的罪名。意氣風發的年輕檢察官江陽決心為被冤屈的同學平反,開始調查這一舊案。他得到一位刑警大隊副隊長和一位法醫的幫助,三人組成「追光三人組」。但越往下查,黑幕越深,難度越大。江陽被栽贓受賄罪判刑入獄,幾乎家破人亡,出獄後靠修手機維生,並繼續調查。當他發現自己患上肺癌,來日無多,決定自殺,並與朋友們設計了一件以他的自殺開始的驚天大案,如此反客為主,將黑幕逐漸揭開。
江陽從容赴死前的遺言是,希望前後七年的調查能夠「還受害者清白,讓作惡者受到懲罰,給社會一個說法,讓法律恢復尊嚴」。現實中,不會有江陽這樣「幼稚」的檢察官,卻有像他那樣關心公平正義價值的律師,比如常瑋平。但是,在西朝鮮,這樣的律師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二○二一年十月三十日,常瑋平的妻子陳紫娟在網上發表文章〈常瑋平的律師之路及其遭遇的兩次酷刑〉,文章很快被刪掉。自身為微生物學博士的陳紫娟,與丈夫是高中同學,當年都是重點中學的尖子生。常瑋平曾拿過化學競賽全國一等獎,一直都是全校第一名。名牌大學畢業後,常瑋平在招商證券工作,還考過了香港的證券從業資格,完全可以過上寶馬香車的中產生活,成為歲月靜好的既得利益階層。
但常瑋平對法律更有興趣,經常讀《經濟觀察報》和《南方週末》,希望成為一名律師。他考上律師資格,受理過很多吃力不討好的公益案件。比如,他起訴過金龍魚公司,因為它標示的「轉基因大豆」幾乎看不見;他起訴過陝西咸陽機場公安,因為對方開具臨時身份證明收費四十元。後來,他受理了一些宗教信仰群體和拆遷等「敏感」案件,經常被國保找去「喝茶」。但陳紫娟指出,丈夫的政治觀點很溫和,肯定現行體制有其優越之處,比如,因為土地公有,才可以如此快速的建立全國的高鐵網路(我當然不同意這樣的看法)。
常瑋平對現行體制並不構成威脅,只是觸動了某些特權部門的利益,厄運很快就降臨了。二○二○年一月十二日,寶雞警方對常瑋平實施抓捕。常瑋平遭受嚴重的酷刑,連續十天固定坐姿坐審訊椅,手被拷得神經受損,後來右手的拇指、食指和無名指長期無知覺。他的雙腿腫了,要求就醫,但警察跟他說,像他這種情況,不需要就醫,死不了。
遠在深圳獨自撫養八歲孩子的陳紫娟也遭到國保的威脅恐嚇,寶雞市公安局副局長郭掌偉及向賢宏、付勇強等警察來到她工作的公司,跟她談了三個方面的內容:第一,你的工作很好,希望你要珍惜;第二,常瑋平經常住在別人家裡,警察以此挑撥其夫妻關係;第三,常瑋平加入一個反華組織,如果奪取政權成功,將成為某個部長或陝西省省委書記。這些拙劣的手段,跟當年我和妻子遇到的一模一樣。面對窮凶極惡的威脅和栽贓,陳紫娟選擇將其全都公之於眾。
西朝鮮越來越黑暗,但追光的人不會斷絕。台灣女作家林奕含遺作《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尾聲部分,被家暴折磨得體無完膚的伊紋姐姐說:「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當成美德是這個偽善的世界維持它扭曲秩序的方式,生氣才是美德。」法國詩人保爾·艾呂雅在詩歌〈宵禁〉中寫道:「門口有人把守著,你說怎麼辦?/我們被人禁閉著,你說怎麼辦?/……我們手裡沒武器,你說怎麼辦?/黑夜已經到來了,你說怎麼辦?/我們因此相愛了,你說怎麼辦?」電視劇中的江陽及現實中的常瑋平和陳紫娟,都選擇挺身而出,不惜粉身碎骨。
在西朝鮮嚴格的審查制度下,以小說的形式揭露社會的黑暗,必須運用各種寫作技巧,將故事放在虛構的地方和環境中,還必須編造出皆大歡喜的、光明的結尾。魯迅在小說《藥》的結尾處,也「不恤用了曲筆」,給「瑜兒的墳上平空添上一個花環」,以此「裝點些歡容,使作品比較的顯出若干亮色」。面對隨時可能拋出「莫須有」罪名的中宣部審查官,小說家紫金陳怎能不戰戰兢兢,在作品中塗抹上現實中根本沒有的亮色?
電視劇的審查又比小說嚴厲得多,看電視劇的人遠遠比讀小說的人多。電視劇只能拍出三分的黑暗,卻要加入七分現實中沒有的「正能量」。電視劇中的市公安局長、省公安廳長和省委書記,個個正義凜然,仿佛是當代包青天。然而,觀眾不能不發出質疑:既然這些高級幹部如此清正廉明、明察秋毫,為什麼江陽等人會落得個身廢名裂、以死抗爭的結局?
小說的名字是《長夜難明》,整個故事就像一個漫長的黑夜,久久等不到黎明的到來,讓人悲觀和絕望;電視劇的名字是《沉默的真相》,批判和控訴的力度大大降低。在電視劇中,反派的幕後人物是副市長及其女婿,且副市長從未現身,只是在結尾處以字幕顯示其落入法網;在小說中,反派的最高官員是副省長——這是西朝鮮的文學和影視作品中,「壞人」的最高官職,作家和編導不能將壞人的官職再往上寫,副國級和正國級的領導人不可能是壞人——儘管在現實生活中,政治局常委周永康和政治局委員薄熙來、孫政才、郭伯雄等人都是正國級或副國級。據說下屆總理接班人孫政才在落馬前即沉迷手機遊戲「王者榮耀」,其手機被獄警沒收時哭得一塌糊塗。秦城監獄關押了四名前中央軍委委員和四名前公安部副部長,他們可以湊成兩桌麻將。與反派人物不能是頂層高官的西朝鮮文學和影視創作的潛規則相比,在西方的文學和影視作品中,總統、總理、國防部長、情報部門首長經常是比黑幫教父更壞的伏地魔——王岐山聲稱他最喜歡看的《紙牌屋》就是如此,在《紙牌屋》中,華府就是一個權力大泥潭,總統就是殺人兇手。那麼,王岐山有沒有反思過,西朝鮮為什麼拍不出自己的《紙牌屋》來呢?因為沒有哪個作家和編導敢將習近平和王岐山的故事寫出來、拍出來。
關於受害者的描述也是如此。壞人的地位不能太高,太高,會讓民眾對黨國失望乃至絕望;受害者的遭遇也不能太悲慘,太悲慘,會讓民眾將心比心,甚至激發出反抗精神。在電視劇中,受害者是一群「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高中生和剛剛高中畢業的女工;在小說中,受害者是一群小學生——未成年的幼女。電視劇不敢像小說那樣呈現駭人聽聞的罪惡,而現實只會比小說更黑暗。
小說和電視劇中的地方官員和上市公司老闆,喜好玩弄鄉村女學生。現實中的中共頂層官員,則有更奇特的「性趣」:前政法沙皇、中央政法委書記和政治局常委周永康,將央視當作後宮,在其落馬前夕,不顧七十高齡,跟央視貌美如花的女主持人葉迎春搞「車震」。前副總理、政治局常委張高麗,將網球名將彭帥納為情婦——二○二一年十一月二日,彭帥通過新浪微博實名曝光與張高麗曾維持十多年的婚外情、不倫戀和強迫性關係,每次兩人顛鸞倒鳳之際,張高麗的夫人都在門口充當門神。她在文中指出,張高麗對其始亂終棄,「玩玩想不要就不要了」。彭帥迅速遭到封殺,多日與外界失聯。
周永康和張高麗的所作所為,比起偉大領袖毛澤東來,又是小菜一碟。毛的私人醫生李志綏在回憶錄中記載,毛很相信道家的房中術,認為用女人的「陰」可以補他下降的「陽」,在晚年一直研究和練習道家房中術。在性事之前,毛要和性伴侶一起讀道家的房事經書。後來毛得了性病,還堅持要和別的女人有性事,至於傳染與否,毛從來不管。
香港資深媒體人金鐘寫過一篇毛的情人陳惠敏的專訪。毛佔有陳時,陳才十四歲——在文明和法治國家,毛的做法是嚴重犯罪。毛第一次強暴陳時,將陳的衣衫撕爛,讓她「一下子完全崩潰了」。經過多次強暴,他們居然成了忘年之交,陳以「貴妃」自詡。她常在毛面前赤裸裸地看書。陳回憶說:「毛說過,我是他的女兒和情人。我反問他,那不是亂倫嗎?毛聽後大笑不語。他的倫理就是與眾不同。他也說過我是『尤物』。」陳談到毛的生育能力時,說一段頗為大膽的話:「毛有生育能力,李醫生有幫毛的女人打胎。只是到老了,才不行,後來已經不能射精,只是精神上發泄,玩一玩。」
據陳惠敏說,中共高層除陳雲身體衰弱,林彪「抽白面(鴉片)」外,個個都玩女人,老帥朱、葉、老鄧都不例外。他們當這是最高的特權享受。有的高幹還「扒灰」,搞兒媳婦。下級為了巴結上級,也以介紹女孩子為最好的手段。
電視劇、小說和現實社會,哪裡是黑暗的最深處?西朝鮮最黑暗的地方,就是中南海。然而,誰敢將中南海的故事寫出來呢?
※作者為美籍華文作家,歷史學者,人權捍衛者。蒙古族,出身蜀國,求學北京,自2012年之後移居美國。多次入選百名最具影響力的華人知識分子名單,曾榮獲美國公民勇氣獎、亞洲出版協會最佳評論獎、北美台灣人教授協會廖述宗教授紀念獎金等。主要著作有《劉曉波傳》、《一九二七:民國之死》、《一九二七:共和崩潰》、《顛倒的民國》、《中國乃敵國也》、《今生不做中國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