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的組織化金融

許多人前仆後繼，投入服務窮人的組織化金融服務，一路至少可回溯至歐洲十九世紀的鄉村信用合作社。然而，在一九七○年代的亞洲、一九八○年代的拉丁美洲，新一代的先驅刻意以集體的方式，提供窮人與赤貧人口零售金融服務，價格高到足以負擔成本。一般認為相關進展象徵著新的開始，如今已明顯成為窮人的「現代」金融服務新傳統。

鄉村銀行始於一九七六年，創辦人尤努斯不是銀行家，而是經濟學教授。尤努斯的動機不是自窮人銀行業務中獲利，而是想讓飽受戰爭蹂躪的赤貧母國，得以減輕貧窮的程度。尤努斯的努力先是獲得發展援助官員的讚賞，開始贊助，接著人道NGO也開始效法。看來尤努斯的確除了發明新型的銀行業務之外，也開發出對抗貧窮的方法。

方法簡單到誘人。鄉村銀行把目光集中在最貧窮的鄉村家戶，那些名下可耕土地不足半英畝的民眾。符合此一標準的家戶代表，將受邀加入五人小組，每個人來自不同家庭。小組成員性別相同，最初有女性小組、也有男性小組。小組成員每星期在自己的村莊和鄉村銀行的工作人員見面，此類聚會的主要目的是方便每一位成員，各自償還向鄉村銀行借的款項，大家承諾會用貸款來創業或繼續做小生意。除了還款，成員也會把小額的強制儲蓄投入共同持有的基金。小組成員監督彼此使用貸款的方式，確保所有的貸款都會按時還錢。還款時間表是每星期的固定時間，持續一年，連本帶利歸還，如果成功準時還款，將能快速申請到下一筆更大的款項。這樣的微型企業貸款，被視為釋放村民生產力最有效的方法，不再陷入低收入、低技能的循環。鄉村銀行在做到這一切的同時，向客戶收取每年二○％左右的貸款利率，差不多是美國銀行對信用卡等無擔保貸款的利率。

一九九一年，鄉村銀行客戶數突破百萬大關，受到國際發展的行動主義社群、捐款人與政策制定者高度關注。到了我們第一次進行孟加拉日記研究時（一九九九至二○○○年），鄉村銀行的「會員」（member，對「客戶」的稱呼）超過兩百萬。同一時間，孟加拉數十個NGO也推出類似方案，BRAC與ASA的規模成長到逼近鄉村銀行。第一批的孟加拉日記顯示，我們研究的四十二個隨機選擇的家戶，至少有三十戶加入一個以上的微型金融機構。第四章提過，那些家戶整體而言喜歡自己獲得的金融服務，特點是相對可靠、方便的小額頻繁分期還款方式，以及有機會不必離開村莊就能處理銀行事務。

關鍵訊息開始傳遍全球：依據借貸者的社經進步情形來衡量的「成功」，將得仰賴女性、小組團結、微型企業與貸款。然而，二代鄉村銀行帶來不一樣的訊息，基礎是替個人與他們的多種需求量身打造，納入儲蓄等範圍更廣的銀行服務。

二代鄉村銀行

鄉村銀行的新型「普及化體系」（Generalized System）或「二代鄉村銀行」，源自對銀行的貸款組合品質下降的回應。一九九八年的洪災，確實是情況進一步惡化的禍首，不過鄉村銀行也明白，等洪水退去後，基本的問題依舊還在。尤努斯直言不諱，公開討論相關問題，提筆寫下「系統的內部弱點」。系統包括一套定義明確的標準化規範，不能偏離這些規範，借貸者一旦脫軌，將很難回歸正軌。二代鄉村銀行為了回應問題，提出兩套改變，第一是解決尤努斯提到的借貸系統僵化、缺乏彈性，只有一種貸款期限（一年）與一種還款時間表（每星期固定金額的分期，不能提早還，一定要週週都還，持續一整年），完全無法配合許多貧窮家戶的現金流。我們在本書第二章談過，仔細研究過現金流後，那個洞見的確獲得佐證。二代鄉村銀行從善如流，引進各種貸款期限，從三個月至三年不等。萬一在貸款期間，現金流開始乾涸，為了度過難關，或是如果出現某種新的投資機會，可以在清償前就增貸。如果是嚴重到付不出錢，貸款人可以延長還款期限，降低每期要償還的金額。這樣的制度包含「回歸正軌」的誘因，承諾一旦改正問題，就能再度獲得借款權利。鄉村銀行不再規定必須持續借貸後，借錢變得更有彈性。此外，二代鄉村銀行不再硬性將小組成員綁在一起，規定借款人有義務替彼此清償債務。

第二大類的改變是新產品或修正後的產品，擴充了客戶有可能進行的交易。二代鄉村銀行不再假設自家客戶只對借貸感興趣，相關改革大都與儲蓄有關，我們源自財務日記的結論，再度支持這個洞見。孟加拉其他的微型金融機構，全是效法第一代的鄉村銀行，成員被要求每星期將一小筆錢存入小組的共同帳戶，中間不能提領，一直要到成員擁有帳戶滿十年，或是放棄鄉村銀行的會籍，才能把錢拿回來。二代鄉村銀行不再要求這樣的強制儲蓄，改成推出兩種新型儲蓄產品。個人活儲帳戶允許個人在任意時間存入與提領任何金額，此外，還推出命名為「鄉村銀行退休金儲蓄」（Grameen Pension Savings，簡稱GPS）的「承諾型儲蓄計畫」（commitment savings plan，亦稱「契約型」〔contractual〕儲蓄計畫），若能在五年期或十年期之間，每月固定存錢，利率則頗具吸引力。這個方案仿照ASA先前的創舉，不再強迫存入禁止提領的錢；也模仿中型競爭者BURO，推出承諾型儲蓄計畫。

相關改變是為了達成承諾，讓缺錢的貧窮家戶能每日管理現金，利用安全的儲蓄工具累積夠大的一筆錢。這是我們在先前幾章提過的兩大核心金融服務需求。然而要注意的是，達成這樣的結果，不是鄉村銀行發起改變的主要目標。鄉村銀行希望能動員更多儲蓄，建立貸款的資金來源。孟加拉在一九九○年代的尾聲遭逢大洪水，鄉村銀行能取得新資本的程度，比預期中困難。二代鄉村銀行問世後，鄉村銀行不只得以增加貧窮借款人的儲蓄，也加強活化一般民眾的存款，大獲成功。到了二○○四年的尾聲，史上第一次，鄉村銀行的存款組合超越貸款組合，而且此後儲蓄持續成長的速度比貸款組合更快。到了二○○七年底，整體而言，鄉村銀行客戶每有一元的貸款，就在銀行有一．四元的存款。

鄉村銀行實際上讓自己從微型企業放貸者，化身為真正的零售銀行，但持續以服務貧窮家戶為主。

※本文摘取自《走出貧窮：250個底層家庭日記揭示的解答與希望》，聯經出版。

作者簡介

戴芮．柯林斯（Daryl Collins）

波士頓銀行前線聯盟（Bankable Frontier Associates）資深研究員。

強納森．梅鐸（Jonathan Morduch）

紐約大學（New York University）公共政策與經濟學教授，合著有《微型金融經濟學》（Economics of Microfinance，暫譯）。

斯圖亞特．盧瑟福（Stuart Rutherford）

孟加拉微型金融機構SafeSave的創辦人。

奧蘭妲．魯斯芬（Orlanda Ruthven）

牛津大學國際發展博士，目前定居於印度德里。

譯者簡介

許恬寧

愛丁堡大學文化研究碩士，自由譯者，譯有《女力時代》、《哈佛教你幸福一輩子》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