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一個大謎團

如果你有到過德國旅遊，那麼你有很大機會曾到訪這個著名景點──位在巴伐利亞的新天鵝堡（Neuschwanstein）。新天鵝堡被譽為「童話故事裡的城堡」，華納迪士尼作品《睡美人》中的城堡便是以它作為藍本。

新天鵝堡是十九世紀時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Ludwig II）下令修建的行宮。除了新天鵝堡外，路德維希二世還修建了杜德霍夫宮（Linderhof）和海倫基姆湖宮（Herrenchiemsee），是美輪美奐的建築，成為現今德國的旅遊熱點。

不過，這位國王一生卻不是個美好的童話。他的死亡是歷史上的一個謎團，且可能是一宗謀殺案。事情是怎樣發生的？讓我們慢慢進入這宗懸案，透視各種疑點。

案發背景

路德維希二世十八歲便繼承了巴伐利亞王位，這年是一八六四年。他是個真文青，醉心於藝術、音樂和建築，對統治卻全不感興趣。不過因為這樣，他所主導修建的各種建築才會有這麼高的藝術評價。本來，他還想繼續修建更多宮殿，但其揮霍無度卻使王室承擔了巨債。路德維希二世的叔叔柳特波德（Luitpold）就為此十分苦惱。

隨著債務愈來愈大，路德維希二世的理財能力備受質疑。而且，為了取得更多金錢，他曾做過一些近乎犯罪的行為，因此聲望非常低。他一生並無結婚，也不願與大臣交流，整天只顧留在那個童話世界一般的城堡中，只透過信件去管治他的國家。

一八八五年，大臣們再也忍受不了路德維希二世無能的統治了。他們私下達成協議，要找方法結束他的合法統治權。不過，這並非一件易事，因為根據巴伐利亞的憲法，政府大臣不能因為君主無能而將他廢黜。要廢黜路德維希二世，只能透過證明他患上某些疾病，導致其在一年內無法有效履行作為君主的職責。

為此，這班大臣們想了一個辦法。一八八六年三月，他們找來了當時日耳曼最權威的精神病學教授伯納德．馮．古登（Bernhard von Gudden）為國王看病。伯納德的名字大家要記著，因為他是路德維希二世的死亡謎團一個最重要的人物。不過，他同樣是案件中的受害者。當他被委託給路德維希二世診斷時，這兩個人的喪鐘便已敲響了。

伯納德醫生要做的事情，並非要判定國王是否「瘋癲」，而是要判定國王是否「不能有效管治」，這兩個標準是極其不同的。根據巴伐利亞法律，如果國王的私人行為並不符合民事法，那麼他就會被斷定不適合統治。不過，被斷定不適合統治卻不一定是因為違反了民事法。因為要管治一個國家，所需要的技能和知識要求遠比維持日常生活要高得多。因此，所謂「不能有效管治」的法律定義便讓伯納德醫生有很大空間，為國王做出一個「合適」的診斷。

這個重要任務也不是全然交給了伯納德醫生一人獨自完成。大臣們為伯納德醫生蒐集了大量證據去證明路德維希二世的無能，但這一切都只算是片面之詞。所以，他們同時暗自在路德維希二世的垃圾筒裡，找出一些奇怪法令作為證據。同年六月八日，伯納德醫生和他的團隊在沒有考慮任何反面證據，或為國王本人做任何深入檢查下，就斷定路德維希二世患了妄想症，結論是嚴重影響他履行君主職責。

接著在六月十二日，柳特波德接替了路德維希二世的職務，成為巴伐利亞的攝政王，隨即下令將路德維希二世逮捕並送往位於貝格（Berg）的一座城堡中治療。

說白一點，這是一樁政變。路德維希二世被軟禁在城堡中，每天接受著「治療」。為了防範他逃走，他的「醫療團隊」拔掉房間門柄、封掉窗戶，派駐不少保安人員全天候在城堡外巡邏。鄰近的貝格鎮更實施了戒嚴令，村民入夜後被禁止外出。

路德維希二世只好乖乖接受妄想症的治療。伯納德醫生提供的療程強調休息、社交和日常運動，路德維希二世配合著這些治療，完全沒有反抗。當然，這極有可能是他的權宜之計。

案發經過

六月十三日凌晨時分，有人說周遭發生了奇怪現象。當凌晨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幾個士兵和宮殿侍從信誓旦旦地說他們看見幽靈穿過牆壁，進入了路德維希二世的房間和海倫基姆湖宮的祖先畫室。根據巴伐利亞傳說，這是隻穿著黑衣的幽靈，是死亡的信使。巧合的是，路德維希二世和伯納德醫生的死期果然近了。

那天清晨，路德維希二世和伯納德醫生出外進行第一次散步療程。他們沿著城堡附近的湖泊漫步，當時有一名男看護隨同出發。到了黃昏時分，天氣變差，他們卻堅決要進行第二次散步療程。伯納德醫生跟男看護說不需隨行。他這個要求，至今仍讓史學家摸不著頭腦，因為這種要求完全不符合他作為一個專業醫生的行為。

路德維希二世和伯納德醫生並沒有在預定時間返回城堡。城堡人員開始展開搜索。就在當天晚上十點三十分，搜索人員在路上找到了路德維希二世的大衣和雨傘。他們繼續沿路尋找，在湖邊找到了屬於他們二人的帽子。二十步左右後，他們終於發現了路德維希二世和伯納德醫生。兩人身體就在各自身旁，背部浮在湖面上。

搜索人員馬上為二人進行心肺復甦，卻為時已晚。晚上十一點三十五分，路德維希二世和伯納德醫生被宣告死亡。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那麼，究竟這件事有什麼可疑呢？讓我們在這裡列舉當時幾個發現：

一、路德維希二世和伯納德醫生帶著的懷錶分別停留在六點五十四分和八點零六分。

 

二、驗屍報告並沒有寫下路德維希二世的死因，只是陳述了他身體上有多處傷痕，肺部也沒有積水。

 

三、伯納德醫生並沒有被解剖驗屍。驗屍官只檢查他身體外部，發現他右眼瘀傷，紅腫了一塊，鼻子有傷痕。

 

四、伯納德醫生失去了一隻手指甲，而該手指甲最後在路德維希二世的大衣中找回。

以上種種發現揭示了一個重點：路德維希二世與伯納德醫生死前曾發生過打鬥。但奇怪的是，警察在事後並未封鎖現場，而國王的離奇死亡驅使很多好奇的民眾前往現場蒐證，人潮布滿湖泊沿岸和湖水中。這些人大多沒有經過專業的調查訓練，因此他們很多「驚人發現」，根本與案件無關，推論也五花八門，這起案件在當時討論十分熱烈。

可是，因為太多人的關係，使案發現場可能還存在的關鍵證據遭到破壞。就在六月十三日當晚，巴伐利亞政府下令禁止所有證人向包括牧師在內的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發現。

那麼，人們如何解釋這宗案件的發生？基本上，有四個推測。

♦第一個推測：自殺

第一個推測是官方認定的版本。這個版本斷定這是一樁自殺案件。根據官方敘述，路德維希二世因為被奪權及失去自由而感到抑鬱，於是他與伯納德醫生單獨外出時，趁機擺脫醫生的跟隨而跳進湖水中，想把自己溺斃。當伯納德醫生看到這情形時，便立即跳入水中，企圖阻止他自殺。在糾纏中，比較年輕力壯的路德維希二世殺死了伯納德醫生，自己也在湖裡溺斃。

這個推測其實有三點站不住腳的地方。首先，路德維希二世的懷錶停留在六點五十四分，伯納德醫生的懷錶則停留在八點零六分。也就是說，路德維希二世的懷錶比伯納德醫生的要早停頓。根據當時的製錶技術，懷錶並不防水，基本上一浸在水裡便很快壞掉而停頓。也就是說，路德維希二世很有可能比伯納德醫生要先死亡。不過，這不代表就能推翻官方報告。路德維希二世當時只穿著一件外衣，而伯納德醫生則還多穿了一件大衣。因為大衣較防水，懷錶可能因此被延遲了進水，所以伯納德醫生的懷錶才會在較晚時間停頓。

此外，伯納德醫生右眼的瘀傷造成了紅腫。如果伯納德醫生與路德維希二世的糾纏中被打死，那麼他的瘀傷不會造成紅腫。只有死前的瘀傷過了一段時間後才會導致紅腫。這就說明了伯納德醫生很有可能不是在糾纏中被路德維希二世殺掉。至少，在打鬥後他還存活了一段時間。

最後，官方報告稱路德維希二世是溺斃的。但在上文提過，路德維希二世的驗屍報告稱他肺部並沒有積水。然而，肺部沒有積水不代表他不是溺斃，因為事實上有一種名叫「乾性遇溺」（Dry Drowning）的現象。「乾性遇溺」是當遇溺者在氣管吸入了水分時，身體過度反應收緊氣管導致死者窒息而死，肺部便不會有積水。這種情況其實不常見，大概只有百分之十到十五的人因此而溺斃。如果以這種較低機率的情況判定國王溺死而不再做深入調查，就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第二個推測：意外

第二個推測是意外死亡。路德維希二世和伯納德醫生可能在打鬥中雙雙墜進湖水中。當時湖水很冷，他們持續的打鬥可能使他們至少一個因為偶發性心臟病而死亡。

除意外死於心臟病外，還可能有其他死因。伯納德醫生隨身有帶備哥羅芳（Chloroform），用來制服發難的精神病人。哥羅芳中毒可能使他們其中一方暈到在水中然後溺斃。的確，曾有一名證人表示，路德維希二世身體散發著乙醚的味道，而乙醚是一種可以使人暈倒的藥物。

♦第三個推測：謀殺

至於第三個推測是最令人相信的──這是一宗謀殺案件。如果事情的發生有如官方報告所述，或真的是意外的話，政府就無需刻意隱瞞。諸如警方不封鎖現場而讓人群走入從而破壞現場證據，或禁止證人透露任何發現等等做法，都讓人聯想起這並不是一場單純的意外。

根據第三個推測，路德維希二世是被殺害的。伯納德醫生全程目睹過程發生，但因為主事者要防止他洩漏口風，最後他也被殺了。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伯納德醫生會少見的要求看護不要跟隨他們散步。後來，有兩個聲稱是知情者的人在日記和臨終前曾揭露，他們其中一人是漁夫，在日記中提到當晚他恰巧看到有人槍擊國王，曾嘗試協助國王逃走。當國王逃上他的漁船後便被人從後槍殺。這名漁夫驚慌失措，把國王的屍體推入湖中後便開走漁船保命。他聲稱事後沒有把事實供出來，只暗中幫助搜索證據。另一個人則在臨終前跟女兒說，因為他心懷愧疚的關係，無法不把真相說出來。基本上，他也說國王是被槍殺的，所謂溺斃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後來有人陸續提供更多證據。路德維希二世一名親戚甚至曾向客人展示了國王死前穿著的上衣，衣服上面有彈孔。另外有一名證人聲稱根據路德維希二世的死狀畫了一幅畫，國王口中正流著深色的液體。一名藝術史學者看過畫作後，明言國王口中深色液體是血液。種種跡象顯示，路德維希二世是被謀殺的。

不過，巧合的事情發生了。就在這些證人陸續出現後，那件有彈孔的外衣突然在一場火災中燒毀；漁夫被發現突然死去，日記則不知所終（漁夫在死前把最關鍵的一頁交給了一個當地的史學者，史學者後來把這頁公諸於世）。

也有醫生出來推翻了深色液體是血液的假設。他認為，當人乾性遇溺窒息時，會口吐白沫，然後口中會流出深色的體液，不一定是血液。而且，畫作是在驗屍後才畫的，深色液體基本上早在驗屍時就被驗屍官清除，不可能還存在國王口中。

♦第四個推測：誤殺

最後一個推測是誤殺。在貝格城堡附近，有巡邏士兵在附近巡邏，防止國王借機逃走。恰巧士兵看到遠方有兩人在湖水中拉拉扯扯，在天色昏暗的環境下，士兵可能誤以為那兩個是不懷好意的入侵者而槍殺了他們。如果事情屬實，巴伐利亞政府害怕失職而誤殺國王導致政局突變，很有可能為了掩飾而編造了故事，把事情鋪陳成國王自殺。

這推測同時代表了負責驗屍的醫生偽造了驗屍報告，因為在報告中並沒有提到有子彈造成的傷口。不過，這又出現了一個疑問。如果政府真的要掩飾，為什麼不偽造一份更全面的驗屍報告呢？例如，只要說路德維希二世肺部有積水，就能使官方報告的可信性大增了。因此，第四個推測，也不完全正確。

路德維希二世的死所以成為歷史上的一個大謎團，便是因為種種推測都似是而非，就算是自殺、意外、謀殺或誤殺，看似有道理卻總找到一些不合理的情況，無法圓滿解釋當晚發生的事。時至今日，史學家仍然對這件發生在百多年前的懸案毫無頭緒。路德維希二世曾在日記中寫道，希望他自己的人生能為後世留下一個永遠的謎題。而諷刺的是，他的死就真的實現了他的願望。

※本文摘取自《奇怪的歷史知識增加了！不能只有我知道的趣味歐洲史》，馬可孛羅出版。

作者簡介

seayu（「即食歷史」版主）

平日是埋首數字的普通上班族，下班後卻是經營四萬人粉絲頁的大眾歷史作家。二○一五年創立了香港版的故事網站──「即食歷史」，至今已獨立撰寫多達兩百多篇文章，並同時經營Facebook、Instagram、Patreon、Youtube等多種平台。

「即食歷史」這個名字是來自港式廣東話。所謂「即食」，其實指的是方便、易入口、不複雜的意思，作者希望能以微小之力，推廣歷史，讓普羅大眾能夠理解閱讀歷史的趣味。

https://cuphistory.net/
Facebook：https://www.facebook.com/cuphistory
Instagram：https://www.instagram.com/cup.h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