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年輕時就開始喝酒，長年下來，會有什麼影響呢？這個問題就讓八十歲的賀知章來替我們解答吧！

賀知章在酒後做過什麼有趣的事？他的兩位忘年之交酒仙李白與酒聖杜甫，怎麼形容他？他又怎麼看待自己呢？在本章，還要研究喝酒對老年人造成的腦部影響與行為改變，這一點會不會也和賀知章有關？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回鄉偶書〉）

這首詩是賀知章的感嘆，他擷取了生活的小片段，寫出老者的感慨。賀知章三十幾歲中進士，便離開故鄉越州五十年，待告老返鄉時，已是八十多歲的長者。當他回到家鄉，家鄉的小朋友都不認識他了，還問了明明是在地人的自己「從哪裡來的？」也難怪他萌生世事滄桑之感。

然而，故事可能沒有這麼單純。「兒童相見」如果「不相識」，通常就默默擦肩而過，若不是出於什麼特殊的理由，兒童怎麼會停下來，還多看了賀知章一眼，笑著開啟了一段新的話題：「老先生（老頭啊）！（你怎麼這麼特別）你是從哪裡來的呢？」賀知章會這麼用字應有特殊之處，為了理解前情脈絡，我們要試著從史書中找尋一些蛛絲馬跡。

《唐書》對賀知章退休時的特別描述

《舊唐書》中記載：

天寶三載，知章因病恍惚，乃上疏請度為道士，求還鄉里，仍舍本鄉宅為觀⋯⋯至鄉無幾壽終，年八十六。

天寶三年（七四四年），賀知章八十六歲，當時他「因病恍惚」，奏請唐玄宗說要回鄉當道士，卻不到一年就過世了。這是怎麼樣的身體狀況呢？ 史書中「恍惚」二字，可解釋為心神不寧或神志模糊不清，會如此記載，實在很不尋常。但也許《舊唐書》的紀錄不夠完整，讓我們再往《新唐書》找資料。

《新唐書》中所描寫的賀知章：

天寶初，病，夢游帝居，數日寤，乃請為道士，還鄉里，詔許之，以宅為千秋觀而居⋯⋯卒，年八十六。

八十多歲的賀知章生了一場重病，病中夢見天帝的居所，昏睡了好幾天才醒來，夢醒後，他請求辭官，希望回鄉當道士，皇帝也允許了。

賀知章怎麼了？ 又是神志模糊不清，又是連續做夢昏迷好幾日？ 這和「兒童相見不相識」有沒有關係？ 以下我們就要來了解賀知章那幾年的生活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李白、杜甫合力打造的「酒仙」

除了前述的史料外，我們還能從旁人的評價來了解賀知章。賀知章是一位頗照顧晚輩的人，小他四十多歲的李白，在他過世後一兩年內曾這麼寫道：

四明有狂客，風流賀季真。長安一相見，呼我謫仙人。昔好杯中物，今為松下塵。金龜換酒處，卻憶淚沾巾。（〈對酒憶賀監二首並序〉之一）

李白和賀知章是忘年酒友，他們初次相遇時，賀知章對李白的詩作讚嘆不已，直說他是從天而降的神仙，而有名的「金龜換酒」典故也是出自這兩位酒友賀知章為了喝酒，竟然不惜解下高級官員才擁有的金龜佩飾，拿去換酒。李白感嘆前幾年他們倆還一起喝酒呢，怎麼賀知章這麼快就去世了！「昔好杯中物，今為松下塵」，之前喜歡杯中物，如今卻化為塵土了，究竟賀知章的死與「杯中物」是否有因果關係，目前還難有定論。

接著再來看看杜甫與賀知章的緣分。杜甫比賀知章小五十多歲，賀知章過世之後，杜甫約在天寶五年（七四六年）寫了〈飲中八仙歌〉，把賀知章奉為八仙之首，詩中描述的時間大約就是賀知章回鄉那幾年，他寫道：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賀知章喝醉後騎著馬，搖搖晃晃地就像坐在船上一樣，在醉眼昏花之際，不小心掉進井裡，竟然就在井底水中睡著了。

這個故事並不像《紅樓夢》第六十二回〈憨湘雲醉眠芍藥裀〉中史湘雲喝醉後，睡在戶外一塊青板石上，頂多風吹受寒感冒，不會有生命危險。賀知章「眼花落井水底眠」分明是個可怕的故事，當下，杜甫會不會看傻眼了？ 一般人碰到井內冷水的刺激通常就會醒過來了，但賀知章竟然毫無反應，身旁好友可得趕緊瞧瞧他是身體哪裡受傷？ 或是人已經暈了過去？ 還是單純醉了無法清醒？ 不認真看待的話，一不小心賀知章就會一命嗚呼的！ 還好最後一干好友把他救了上來，不過，杜甫竟然還把這段軼事傳為飲酒美談，奉他為酒仙，真是太弔詭了。

不知道當賀知章被大家救醒時有什麼反應呢？ 若是都還記得的話，他一定頗感驚訝，慚愧之餘，下次喝酒可能就會多一份謹慎小心。但若是他不記得摔跤落井，甚至連騎馬這段都忘光，那可能就是酒後失憶「斷片」了。麻煩的是，沒了這些記憶與警惕，有一就有二，雖然這次幸運地躲過一劫，但難保下次不再犯啊。

李白和杜甫兩人的詩中皆透露出了微妙而重要的訊息，那就是「酒」。我們得以窺見，晚年賀知章的酒量很大，不僅頻繁喝，還不擇手段地喝，甚至不顧危險地喝！

放膽喝，沒有人能比我狂！

除了李白和杜甫供出了晚年賀知章愛喝酒外，賀知章還有什麼特別之處，會讓「兒童相見」時特別注意呢？ 下面兩本史書是這麼描寫的：

知章晚年尤加縱誕，無復規檢，自號四明狂客，又稱「祕書外監」，遨遊里巷。醉後屬詞，動成卷軸，文不加點，咸有可觀。（《舊唐書》）

知章晚節尤誕放，遨嬉里巷，自號「四明狂客」及「祕書外監」。每醉，輒屬辭，筆不停書，咸有可觀，未始刊飭。（《新唐書》）

賀知章在八十多歲退休前做了大官，當到太子賓客、祕書監，具有相當崇高的地位，但他給自己取了個「四明狂客」的名號，還自稱「祕書外監」，好像自己不是體制內的官員，有那麼一點不務正業的感覺。史書中描述他「遨遊里巷」、「遨嬉里巷」，也給了我們很大的想像空間一個大官不乘馬、不坐轎，反而走路，在京城長安的大街小巷遊玩閒晃。

除了史書給賀知章貼上了閒晃的標籤外，他自己也並未否認，反而在詩中寫道：

主人不相識，偶坐為林泉。莫謾愁沽酒，囊中自有錢。（〈題袁氏別業〉）

某天，賀知章閒逛到一座順眼的別墅，他對別墅主人說：「我們不認識沒錯，我來到貴府只是為了欣賞你這兒的林泉美景。你別擔心沒錢招待我喝酒，我的口袋裡不缺這些打酒錢。」猜想賀知章的言下之意是：讓我們一同欣賞美景（假的），一起暢快喝酒吧（真的）！

若是突然有個大官跑進自家院子，一來就說要喝酒，還叫自己別麻煩了，一般民眾還敢不快點備好美酒？ 而且喝完酒後還敢向大官收酒錢嗎？ 應該嚇都嚇死了吧！ 這時的賀知章雖然仍在朝為官，但他已經「遨嬉里巷」般自由自在了，因此當他退休後，是不是也如此隨意閒晃、隨意進人家門、隨意找人喝酒呢？ 下面我們就來看看賀知章周圍都是哪些人，而這些酒友的行為，是不是和他有得拚？

賀知章很可能有酒後譫妄症狀

除了酒仙李白和酒聖杜甫兩位，賀知章還有許許多多的酒友，到了非酒不能成友的境界，這可以從杜甫的〈飲中八仙歌〉中來觀察，除了賀知章酒駕與醉後跌倒，其他「七仙」也不遑多讓！

這「七仙」中，有花大錢買酒的；有喝到像要把河川飲盡的；有原本吃素，喝酒後就破戒的；有酒後高談闊論的；有皇帝宣見也不理的。李白應是八仙中最年輕的，卻也將近五十歲，其他七仙大多是他的長輩，因此，可以說杜甫〈飲中八仙歌〉所描寫的，其實是「老人酒後眾生相」，飲中八仙的「酒後眾生相」個個都有獨特的地方，但就整體來說，都是腦部失去控制中心的表現，所以都更為狂放了。

至於賀知章，他晚年病得不輕，甚至連個性都改變了，成為一位放縱不羈、發生「去抑制」現象的老年人，長年喝酒影響，使他神智不清、四處遊走，這很可能是譫妄（delirium）的表現，一旦有譫妄表現，若不及時處理，就可能危及生命。

雖然沒有證據指出與酒精的直接關聯，但從賀知章回鄉前被記載的「縱誕」、「遨嬉里巷」，以及後段提到的「醉後……」、「每醉……」在在指出酒在賀知章身上的影響似乎不能小覷。而透過杜甫、李白兩位晚輩以詩詞為包裝，捧著「酒仙」的名號，讚揚並美化了賀知章的飲酒行為，正好提供我們一個旁證酒精和他的疾病有關！ 賀知章所體現的老年人飲酒特點，可說比年輕人飲酒還要危險。

酒後的賀知章在鄉里間，想喝酒就喝酒、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衣著可能不整潔，身體也可能不乾淨，雖然無法肯定是不是酒後譫妄，但他神智不清、無目的閒逛，晃到了別人家中，劈頭就說要喝酒，也會坐在路旁高談闊論，逢人就開心地招手攀談，幾次下來，難怪小朋友不怕生，看到他就如同看到其他酒鬼一般，覺得十分好玩，也才會「笑問客從何處來」了。

※本文摘取自《文豪酒癮診斷書》，聯經出版。

作者簡介

廖泊喬

1988年生，雲林虎尾人，臺灣大學醫學系畢業，為精神科專科醫師、成癮專科醫師，於精神醫學與文學之中繼續學習。作品曾獲得蘭陽文學獎、臺南文學獎、磺溪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