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眼睜睜地看著香港淪陷,香港何時光復,不得而知。這是美國和西方在「新冷戰」中遭遇的最大挫敗。(湯森路透)
冷戰在三十年前已結束,反恐戰爭也暫告一個段落,但福山所言之「歷史」遠未終結。追求具有普遍性的共產極權主義和「中華天下秩序」的中國,以及在亞非拉多國肆虐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還有滲入西方和美國肌體之內的左派意識形態,三者糾結成仇恨美國、仇恨基督教文明、仇恨自由的文化、政治、經濟和軍事力量,對美國構成史無前例的威脅與挑戰。
中國是美國和西方的首要勁敵。「中華秩序」與「美利堅秩序」的對立與衝突,是不可調和的,是你死我活的。日本裔的前美軍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哈里利·哈里斯(Harry Binkley Harris, Jr.)指出,「唯有相信地球是平的」的人才會看不到中國的目標是在東亞乃至全球實現霸權。蓬佩奧也指出,如果美國不能改變中國,美國就會被中國改變。
美國領導自由世界打贏了一戰、二戰、冷戰(冷戰中又有兩場熱戰:韓戰算是達成原有的戰略目標,越戰確實遭遇重大挫敗;還有三次盤旋在大戰邊緣的局部衝突:柏林危機、台海危機和古巴危機)和反恐戰爭(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成果雖不如預期,但基本遏制住了伊斯蘭恐怖主義的氾濫),與中國的「新冷戰」已經開局。
毋庸諱言,由於過去三十年的戰略錯誤,「美利堅秩序」已然搖搖欲墜。抱殘守缺不是向先輩致敬的最好方式,新時代呼喚「新賢人」以及「新思維」。在中國「天下帝國主義」肆虐全球的時刻,美國需要建立新的「民主國家聯盟」,以之取代聯合國等衰朽的國際組織,堅定地定義善惡、區分敵友、重建同盟、孤立中國,如此才能打贏這場比冷戰更艱巨的「新冷戰」。
新冷戰的最前線在香港和台灣。
中國已然先贏了香港這一局。昔日,英國及英國背後的美國未能聽取香港的民意(不過,那時香港的主流民意亦是傾向「民主回歸」,香港人有濃得化不開的大中華情結,對中國的民主化亦抱有不切實際幻想),容許香港落入中共之魔爪。果不其然,一九九七年之後,香港被中國劣質再殖民,中共一步步蠶食香港百年來建立的法治和自由。
香港局勢惡化,當然不能歸罪於港人失敗的反抗運動,即便港人不反抗,中共亦不會放任香港繼續享有自由和法治。香港局勢惡化,緣於習近平政權在內政上的文革化趨勢和在外交上造成的中美關係惡化。
中共以鐵腕鎮壓香港人的逆權運動,強行通過《國安安全法》,逮捕上萬名民主運動領袖、議員、NGO人士、媒體人、知識菁英及普通抗爭者(數百人遭殺害或在絕望中自殺),剿滅《蘋果日報》、立場新聞和眾新聞等媒體,六四之後存在三十二年支聯會以及數十個民間組織和政黨被迫解散,公共圖書館下架了包括我的書在內的若干書籍,大學校園移走六四國殤柱等標誌性設施,大幅修改教科書對學生實施洗腦教育……英國移植到香港的以自由和法治為核心的英美秩序被摧毀殆盡。隨著《國安法》的實施,一年之中超過十萬港人移民他國,民調顯示有超過百萬港人考慮離開這座失治之城。中共的黑手將香港緊緊握在手中,用力之猛,不惜魚死網破、不惜殺雞取卵。
香港的抗爭運動被視為全球抵抗中國專制政體擴張的橋頭堡,「香港的抗爭並不是單純為了自保香港一城的自由,而是代表全世界的文明社會抵抗極權擴張」。香港的抗爭者前往美國領事館請願,有不少人揮舞美國國旗,以此爭取美國的支持。美國共和黨參議員霍利在呼籲參議院通過《香港人權及民主法案》時指出:「有時在歷史的進程中,一個城市的命運可以定義整個世代的挑戰。五十年前是柏林,今天這城市是香港。」
然而,美國和西方國家並未給予香港的民主運動以足夠的支持。這個回合,美國只是被動做出反應,在經濟上制裁香港及北京的部分高官、取消香港的特別關稅區地位,這些措施未能對中共傷筋動骨。
全世界眼睜睜地看著香港淪陷,香港何時光復,不得而知。這是美國和西方在「新冷戰」中遭遇的最大挫敗——其象徵意義遠大於俄國吞併克里米亞。
中共將香港「內地化」之後,必然將魔爪伸向台灣。在未來數年、數十年間,台灣將成為自由與奴役兩種價值觀和社會制度決戰的關鍵戰場。
香港的沉淪讓台灣產生唇亡齒寒的危機感。台灣人喊出「今日香港,明日台灣」的口號,並願意與香港形成「命運共同體」。二〇一九年九月二十九日,由台灣人發起的聲援香港的「全球反極權」遊行,發展成全球二十四個國家六十多個城市的大遊行。香港人血的教訓讓「九二共識」、「一國兩制」在台灣不再有市場,作為共產黨「隨附組織」的國民黨和其他親共勢力、組織、人物均遭到大多數台灣民眾之唾棄,國民黨的支持率下降到不足兩成,台灣居民中認同中國人身份的只剩一成。
二〇二〇年,蔡英文連任總統後,將台灣定位為區域內守衛民主自由、抵抗中國專制力量擴張的重要堡壘。與此同時,中共對台灣已非「吊燈裡的巨蟒」,而是「盤踞在桌子上的巨蟒」。台灣學者沈伯洋指出,中共最主要的目的是併吞台灣,因此希望台灣愈亂愈好。中共無法像對付香港民主運動那樣在台灣實施直接統治,遂用資訊戰的方式,以傾國之力(結合國安部、統戰部、國台辦、解放軍及共青團五大力量)破壞台灣的民主制度,台灣已進入准戰爭狀態。
中共在每一個國際外交場所封堵台灣,奪走台灣所剩無幾的邦交國,軍機無一日不騷擾台灣領空。據智庫美國安全中心(CNAS)的報告,美國外交政策和國防專家進行戰爭推演,以中國軍隊擊敗五百名台灣駐軍、拿下台灣在南海控制的東沙群島為開頭,這種有限度的小型入侵可能是拿下其他台灣外島或是進攻台灣本島的明顯前兆。一旦中國拿下台灣的某一座外島,對美國而言,這就是一場超級強權之間的全面戰爭,基本沒有沒有其他選項。
即便在中國的恐嚇下,台灣抗疫成功,經濟增長強勁,民眾自信心和幸福感大幅攀升。資深媒體人鄒景雯指出:台灣堅持並致力民主進程的努力,在亞洲,特別是東方社群,所開創的價值體系,已經直接顛覆了「中國發展道路」與「中國制度模式」的煽惑謊言,台灣的自助,成為區隔獨裁暴政的中國的主動力量。
台灣的民主軟實力不容忽視,台灣國民和軍隊捍衛民主自由的決心也不容忽視。台灣國防部在送達立法院的報告中指出,台灣不與中共軍備競賽,亦不尋求軍事對抗,但面對中共武力威脅,必將竭盡全力捍衛國家主權,絕不會在脅迫下屈服退讓。
美國和西方未能像當年捍衛西柏林那樣,調動一切資源來保護香港。香港一役,自由世界失敗了。但在下一個戰場,美國和西方能否有足夠的民意支持、能否有足夠的決心和勇氣幫助台灣對抗中國的武力攻擊?
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台灣雖小,牽動全球戰略力量的變局。美國不可能坐視台灣成為多米諾骨牌的下一塊。台灣不是越南,更不是阿富汗。一旦台灣有失,美國失去的將不僅僅是在印太地區的領袖地位,更是「美利堅秩序」在亞洲乃至全球的終結。
二〇二一年八月二十六日,美國獨立智庫「芝加哥全球事務委員會」公布最新民調顯示,如果中國入侵台灣,有超過半數美國人贊成美軍協防台灣,近七成受訪者支持台灣獨立。其中,贊成派遣美軍防禦台灣的共和黨人高達百分之六十,民主黨人為百分之五十。美國的盟國大都持相似立場。澳大利亞國防部長達頓(Peter Dutton)指出,台海局勢緊張,若中國以武力犯台,澳大利亞將會與結盟七十年的美國共同進退。
台海若發生戰爭,美國的勝算比中國大得多。美國擁有遍佈全球的正式同盟關係網絡,僅在西太平洋地區,在印太戰略框架下,就有美國、日本、澳大利亞及印度組成的「四方安全對話」(Quad),及澳大利亞、英國和美國組成的軍事聯盟AUKUS。美國更有一套以參與、開放、民主和人權為基礎的基本價值,對世界各地的人——通常也包括不友好國家或甚至敵國的公民——構成極大吸引力。香港人在抗議活動中高舉星條旗,對共產專制忍無可忍的古巴民眾也在數十個城市舉起星條旗。國際戰略學者約翰·伊肯貝利(John G. Ikenberry)指出,以美國為中心的秩序是一種自由化的國際秩序,不同於兩千年以中國為中心的亞洲舊秩序,「它不只是集合自由民主國家,而是互相協助的國際社會——一種提供會員經濟和政治進步工具的全球政治俱樂部」。
在可以預見到的未來,美國秩序不會終結,只會去左存右、去偽存真,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美國最強大的不是軍隊和武器,而是價值觀,美國的自由價值是世界和平的「壓倉物」。《新共和國》一書的作者查理斯·克勞漢默指出:在美國,自由是一種上帝賦予的道德價值觀,美國必須為自由而戰。美國的最高主權是服務於某種價值觀的權力。就國內言,美國人所堅持的價值觀是不言自明的善。美國人走到國外,便傳播它們。美軍在二戰結束時駐留在歐洲的部隊,標誌著自由的、自治的社會的界限。美國部隊身後的每寸土地都屬於自由民主,而蘇聯軍隊身後的土地的性質與之相反。在自由民主尚未全部實現的其他地方,美國促成的或支持的邊界——朝鮮的三八線、台灣海峽和柬泰邊界——區分了多一些和少一些的自由。當初,美國和蘇聯之間的衝突並非只是兩大帝國主義之間的盲目鬥爭,而是一場「具有道德意義和目的」的鬥爭。如今,美國與中國之間的衝突也是如此。
美國要贏得這一場建國以來對抗人口最多的敵國的戰鬥,除了重建清教秩序、恢復公民美德、提振經濟實力、凝聚民主共識、聯合更多盟友、最終向上帝尋求幫助,別無他法。美國必須回到其建國根基之上,持守「美國秩序」和「美國信念」。這最後一戰,如同《魔戒》和《冰與火之歌》中的場景,將在陸地、海洋和天空中展開,也將在書齋、頭腦和心靈中展開。
中國自以為靠著極權控制獲得高績效,在抗疫競爭中已遙遙領先。中國發佈民主白皮書,自稱民主國家,並嘲諷美國「自身民主劣跡斑斑,國內治理一團糟」。習近平之躊躇滿志,宛如當年橫掃歐洲的希特勒。中國的極權模式(或「中國式的民主」)真的能勝過美國的民主自由嗎?
當年,在歐洲大陸一路勢如破竹的納粹的軍隊,最終被新發於硎的美軍打敗了。二戰史專家史蒂芬·安布羅斯(Stephen E. Ambrose)如此對比諾曼底登陸之戰中美軍和德軍的表現:德軍在戰術上和戰略上的錯誤都非常嚴重,但他們最大的錯誤是政治錯誤,他們受制於絕對服從希特勒一個人的極權體制,前線將領害怕率先行動,他們寧可等待和執行愚蠢的命令而陷入癱瘓,也不願意承擔責任。那些命令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與戰場上的局勢毫不吻合。
相反,美軍從最高指揮官到前線的基層軍官乃至每一個士兵,都活力四射、隨機應變:「與十字軍不同的是,他們不為征服任何領土,不為任何政治野心,只為確保希特勒無法破壞世界上的自由而戰、為民主而戰。……為民主而戰的人,能夠對危機作出迅速的決策與行動;為極權主義而戰的人,做不到這一點。西方民主國家藉此戳穿了納粹宣稱的謊言:『民主國家天生就沒有效率,獨裁國家天生就有效率』,可事實並非如此。」
正在步希特勒和納粹德國後塵的習近平和中共政權,大概不相信這個結論。他們或許想親自驗證一下。
※作者為美籍華文作家,歷史學者,人權捍衛者。蒙古族,出身蜀國,求學北京,自2012年之後移居美國。多次入選百名最具影響力的華人知識分子名單,曾榮獲美國公民勇氣獎、亞洲出版協會最佳評論獎、北美台灣人教授協會廖述宗教授紀念獎金等。主要著作有《劉曉波傳》、《一九二七:民國之死》、《一九二七:共和崩潰》、《顛倒的民國》、《中國乃敵國也》、《今生不做中國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