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剛好碰到激烈的變局,張伯倫應該會以受人懷念的形象載諸史冊。(圖片出自〈慕尼黑交鋒〉劇照)
還是再談談張伯倫吧。
張伯倫的最大悲劇,並不在於他是一個無能、惡劣的政治家;恰恰相反,他頗有建樹,稱得上品德與能力兼具的政治人物。若不是剛好碰到激烈的變局,張伯倫應該會以受人懷念的形象載諸史冊;至於邱吉爾的歷史評價,則很可能會是一個爭議累累的出包王。
然而,即使有出色的品德與能力,也還是無法彌補認知錯誤造成的戰略災難。這種反差,才讓張伯倫充滿悲劇性質。倘若他本來就是一個惡質政客,反正生無可敬、死不足惜,那還罷了。
這再一次證明,要在激烈的變化當中清晰認識局勢,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臨危失策,賢者不免。我輩庸人,更應時時警惕。
當然,一直有人想要翻案,認為英國在1938年締結慕尼黑協定時尚未完成備戰、先行妥協是合理決定云云,這大概像魏延的子午谷奇謀一樣,會是千古吵不完的話題。
各種意見我都尊重,我只指出一點:若謂英國需要更多時間備戰,那德國也同樣獲得了更多準備時間。假如1938年的英國制不住德國,為什麼德國獲得了捷克斯洛伐克的產業資源之後,英國就反而能夠與之一戰?
這是不通之論。捷克斯洛伐克不是無足輕重之地,有前奧匈帝國留下的大量工業資產,卻被納粹兵不血刃收入掌中,變成後來對抗英國的資本。即使張伯倫不在乎犧牲外國的道德是非,也應該要考慮本國的戰略利害,但他在1938年作出的決定,卻讓英國在1939年開戰後付出更大代價。這就是一個重大的戰略錯誤,不可恕,亦不可諱。
但無論如何,張伯倫都還稱得上是可觀的政治人物。後世許多與虎謀皮之輩有其失策,卻無其賢德,更不足道。張伯倫的德行不只表現在推薦邱吉爾繼任這一點,更在於他被推下首相職位後,仍然為了政局穩定而不避難堪,繼續留在內閣效力,直到健康狀況不再允許為止。縱或此舉有其權謀考量(這是一種說法),但畢竟與國家利益相符;而且,他的身體當時還遭受癌症後期的巨大苦痛。
在戰後的回憶錄中,邱吉爾描述了張伯倫在戰時內閣的最後歲月(拙譯):
「這幾個月我們在附設地下室舉行夜間戰情會議。從唐寧街到那裏要走過外交部,然後擠過正在澆灌水泥的工作人員,他們是要強化戰情室與地下辦公室的安全性。我不知道,這對身受重大手術影響的張伯倫先生是一種怎樣的試煉。沒有任何事情阻止得了他,而且他在出席的最後幾場內閣會議中,仍然極度保持衣冠整齊,或者說,冷靜而堅定。」
「1940年9月下半的一個夜晚,我從唐寧街的前門看出去,看到工人正在對面外交部的地下室低窗前堆疊沙包。我問他們在作什麼?得到的回答是:內維爾•張伯倫先生在手術後必須作特殊的定期治療,而這若在唐寧街11號的掩體中進行會很難堪,那裡在持續空襲的時候至少聚集了二十個人,所以要在對面為他準備一個小小的隱私空間。他每天都準時赴會,謹慎、有效率、服儀完美無瑕。」
「這太過頭了。我動用了我的權限。我走過唐寧街10號跟11號之間的走道,找到張伯倫太太。我說:『他不應該這種情況下還在這裡。你必須把他帶走,直到他好轉。我每天都會把所有電報送給他。』她出去見她丈夫。一個小時內,她傳話給我:『他會照你的意思去作。我們今晚離開。』我再也沒有看到他。不到兩個月他就不在了。我確定他想要死在岡位上。情況卻不是這樣。」
註:引文出自Winston Churchill, “Second World War:Finest Hour”,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 Boston 1949, p345-346。
※本文經作者授權/原標題:張伯倫:悲劇人物/原文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