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近期不斷在烏克蘭周邊進行大規模軍事演習。(湯森路透)
緊繃的烏克蘭局勢近日成了茶餘飯後的閒談話題。老友提出了一個頗值深思的問題:「美歐對普丁的『綏靖』手法怎麼那麼像二戰前的捷克和波蘭,拜登會是另一個張伯倫嗎?」
先講答案:會。但對張伯倫這個角色的解釋與功能,可能與一般人膝反射式的厭惡並不相同。
先從俄軍的部署談起。俄軍不但陳兵於東烏爭議地區,更將主力開到白俄羅斯,直接從北面威脅基輔,南方克里米亞海軍則宣佈封鎖烏克蘭海域,形成關門打狗之勢。這種布局絕非只想單純處理烏東問題,而是最少限度要直接切斷第聶伯河以東烏克蘭主力部隊,予以圍殲。其北方軍力既可對基輔圍而不攻,沿第聶伯河南下切斷所有烏東烏軍退路與補給。也可直下敖德薩,封鎖整片烏克蘭海岸。甚至大膽一點,向西直趨烏克蘭邊境,走跟希特勒當年進軍蘇台德區,卻一舉吞併捷克一樣的路數。
但拜登的反應卻一如當年的張伯倫,堅持不能打,只能談。張伯倫並不是純然的懦弱,而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實在打得太慘了,誰也不想再來一次。邱吉爾在其《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中描述:「從凡爾登到土倫之間的每一間農舍、每一個家庭幾乎都在悼念死去的親人,或在照顧傷殘的倖免者。」歷史學家尼爾·弗格森回憶,他上學的格拉斯哥戰爭紀念學院,門口與校內就有一整片石牆刻著戰爭中死去的校友,幾乎涵蓋了一整代年輕人。如邱吉爾所說,從1919~1939,整個歐洲社會的主旋律就是「和平」,完全拋棄了「想要和平,便要準備戰爭」這句古老格言。
麻煩的是,拜登和張伯倫都是翩翩君子,不小心洩漏了自身最大的恐懼與底線。拜登叫美國僑民撤離烏克蘭時說,不會派美軍進去救人,因為美軍如果跟俄軍打起來,就可能變成第三次世界大戰。如果我是普丁,聽到這句話鐵定笑翻過去,這就跟張伯倫一再強調不能再打一次世界大戰,讓希特勒大膽吞掉整個捷克,是一樣的心情。
其次是現實問題,張伯倫當年的問題一如今日的拜登,他如果要派兵干涉,所去戰場可不是海權國家艦砲所及之地,而是遙遠的歐亞大陸內陸。派兵容易,但維持補給就麻煩了。即使以美軍在阿富汗的作業標準,巴格蘭空軍基地僅能算是前進基地,後方還需要葉門、伊拉克等地的港口卸載轉運,才能將重裝備與補給品運抵。北約如想要補給駐在烏克蘭的部隊,補給車隊先得從波蘭邊境走500公里才到得了基輔,再走500公里才到得了頓內次克戰區。而烏克蘭境內並無北約建置的,合格的空軍基地,無法提供源源不絕的彈藥油料應付機械化戰爭,所以即使派兵進去也只能是虛張聲勢,發揮不了實質作用。
換句話說,拜登和張伯倫面對的是同樣的難題:前一場戰爭打得民窮財盡,人們厭戰。眼下這場危機地區被地理阻隔,難以相救,於是只能謀求政治解決。而侵略者也深知歐美國家的困擾,又抓到歐美領導人不願敢為他國開戰的心理底線,於是欺矇拐騙,盡情勒索。拜登和張伯倫,明知不能談卻也得談,明知會被戲耍還得繼續演,因為當下已無其他可行選項。
話說回來,當年張伯倫不知道他犧牲捷克是多大的錯誤嗎?其實他應該心知肚明。而且他還在邱吉爾組閣後,繼續在內閣中服務直到病歿。張伯倫甚至很清楚,他的失敗就代表西方鴿派與和平主義者的全盤失敗,為邱吉爾這種成天喊打喊殺的酗酒煙鬼鋪平了道路。但他已經盡其所能,也只能接受現實。
那拜登知道嗎?恐怕也不會完全不知道。如果拜登在烏克蘭這局中,文場被普丁戲耍,任其予取予求;武場被吃掉烏東,甚至烏克蘭滅國。那麼拜登與民主黨政府下次都不用選了,川普那個瘋子和龐畢歐那個胖子,誰都有可能取而代之。普丁該拿捏的,恐怕也是這局如果吃得太飽,會不會直接弄死拜登,反而換上一群更難對付的極右派?打下烏東,沿第聶伯河建立俄羅斯新邊界,老俄還是守得住的,但吃掉整個烏克蘭,守不守得住?會不會變成另一個阿富汗泥沼?恐怕也是普丁猶豫的問題。
簡單說,烏克蘭的局勢不容樂觀,卻在全球戰略上也不見得那麼悲觀。拜登與張伯倫的綏靖調停雖然失敗,但讓人們再一次認清了反戰和平主義者的偽善和無能,徹底消滅了外交至上、經濟制裁、和平主義、外援相救這些空泛理論的生存空間,讓人們認清了邪惡軸心的真面目,下定決心自己的國家自己救,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走到這一步,拜登差不多是玩完了。現在發球權在普丁手上,就看他接下來要怎麼玩?和玩到什麼程度了。
※作者為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