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誠專欄:在谷愛凌與朱易之間──中國「金牌掛帥」的假愛國主義

宋國誠 2022年02月23日 07:00:00
中國人已經習於用一種靈魂出竅的吶喊,借助網路霸凌和隱藏辱罵,來表達一種愛國主義的非真實性。(湯森路透)

中國人已經習於用一種靈魂出竅的吶喊,借助網路霸凌和隱藏辱罵,來表達一種愛國主義的非真實性。(湯森路透)

北京冬奧已經閉幕,除了台灣出身的那個不知「國手」為何物,一個已經34歲還在大玩網路嗆聲遊戲的黃郁婷之外,最值得探討的應該是谷愛凌與朱易在冬奧期間「冷熱大不同」的國家認同笑話,其中暴露的是中國人(網民)不論是非、不講原則的「混血愛國主義」,一種「有奶便是娘」的奴性文化,一種網路棍棒下的民族群盲主義。

 

朱易vs谷愛凌:小紅帽vs大野狼

 

誠實又單純的朱易,較之世故又投機的谷愛凌,猶如「小紅帽對大野狼」。同為華裔美國人,朱易首先是乾乾淨淨地放棄了美國國籍之後,以「歸化華人」的正統身分代表中國出征冬奧;反觀谷愛凌,則是不乾不淨地以「雙重國籍」的曖昧身分,以「腳踏兩條船」的騎牆姿態,披中國隊戰袍出賽。如果中國人真正懂得什麼叫「愛國」,懂得區別戶籍上「歸化」與「暫居」的差異,懂得「魚目」與「珍珠」之別,就應該讚賞和鼓勵朱易心純身正的「真愛國」,也應該質疑谷愛凌虛偽造作的「假愛國」。但只是因為朱易的比賽成績不佳,而谷愛凌成績亮麗,中國人就不假思索的恥笑朱易「丟人現眼」,高捧谷愛凌為「中國之光」。在此可以看出,中國網民其實也都是「假愛國」、「真拜金」(金牌崇拜)的群盲集團,即使谷愛凌身上流著「萬惡美帝一半的血液」,即使是一個「披著中國羊皮的美國野狼」,只要金牌滿滿,也可算作中國人的光彩!

 

誠實又單純的朱易(如圖),較之世故又投機的谷愛凌,猶如「小紅帽對大野狼」。(湯森路透)

 

反觀真心熱愛中國的朱易,即使她一開始就「正心誠意」的棄美投中,但只因金牌缺缺,就被叫罵成「辱華」。一個真愛國的被打成「丟中國人的臉」、被嗆「滾回美國去」!一個假愛國的卻備受寵愛、敬奉鈔票,說明了世界上沒有別人,只有中國人自取其辱、自我辱華之外,人們也看到中國人自欺欺人的假愛國主義,以及一大群在網路上比朱易更丟人現眼的下流網棍!。

 

中國「體育強國夢」的集體瘋癲

 

從這次的「崇谷貶朱」的事件來看,許多中國人其實也不懂什麼叫「奧林匹克」(Olympia),以為「奧林匹克」就是奪金牌、展國威、秀強國,以為北京冬奧就是「中國夢」的大秀場。奧林匹克源自古希臘,是在籲求人們休兵止戰之下,邀集各城邦參與運動大會,以表現和平、友愛與團結的精神。實際上,奧林匹克精神的重點在「國(籍)」,而不是「金(牌)」,是通過各國(邦)共同參加、公平競技、握手言和,以彰顯互助與善良的品德。奧林匹克精神強調以體育代替戰役,以世界大同取代城邦本位主義,不必計較大國小國或強國弱國,人人一律平等。而所謂獎牌,只是給予認同奧林匹克精神之運動員的一種精神鼓勵。換言之,奪金不是目標,友愛才是真諦。

 

然而在中國,只因為習近平一句「體育強國夢」,全中國就陷入集體瘋癲的群盲狀態,以金牌數量來支撐一種強國幻覺和大國自戀,以戰爭思維取代體育美學,乃至以「成王敗寇」的標準,以「有摔沒摔」來評斷運動員的價值,似乎只有中國人奪取金牌才叫運動,或者說「假中國人」只要為中國奪牌也是榮耀。這不僅是整天「做大國夢」的中國人一種「金牌物化主義」,一種「借腹生子」,更是對奧林匹克精神的漠視與踐踏。

 

谷愛凌:中國式奧林匹克的美女經濟

 

「幹三代」(中共高幹的第三代)出身的古愛凌深知,愛國主義是當代中國的「民族嗎啡」,只要充分餵食和灌養,就可以坐收源源不絕的人民幣。谷愛凌也深懂中國人「愛國主義意淫」的商業吸金效果,只要以漂亮的臉蛋、性感的身材、卓越的滑雪,再加上一些嬌滴滴的媚華言論,就足以讓中國人神魂顛倒、如痴如狂。換言之,只要充分調動中國人的愛國主義賀爾蒙,就可以將「商業市儈」和「愛國激素」巧妙結合,形成一種「中國式奧林匹克的美女經濟」,即使一身「美骨中皮」,即使是「劈腿式」的愛國表演,也足以讓中國人吹捧成強國之星、祖國之光。

 

谷愛凌也深懂中國人「愛國主義意淫」的商業吸金效果,只要以漂亮的臉蛋、性感的身材、卓越的滑雪,再加上一些嬌滴滴的媚華言論,就足以讓中國人神魂顛倒。(湯森路透)

 

沒拿金牌就是不愛國

 

反觀孤獨落寞和飽受網路霸凌的朱易,像似一個感情專一的清純少女,認為愛國就應該以「唯一國籍」的身份出場,認定愛國就是一種「從一而終」的品格與節操。她在競賽場上的失敗,只是技巧上的失誤,不是愛國標準的迷糊和錯亂。然而,這種內在的意志與情感,完全不被中國的「假愛國者」所理解,甚至受到糟蹋和唾棄,因為只有拿金牌才叫愛國,即使朱易內心「真愛國」,沒拿金牌就是「不愛國」!

 

深入來說,對一個完全歸化中國的朱易,僅因表現不佳而痛加撻伐,卻對一個以中國法律禁止的雙重國籍(或僅僅持有特權開通的中國護照)身分出賽,也僅因表現出色而大力推崇,這種在國籍選擇上「痛斥純種、狂讚混種」的極端落差,在中美交惡的背景下,已無法用後殖民理論(postcolonial theory)關於「跨國-離散」(cross-border diaspora)華人的「認同混雜」(hybrid)加以包容性的理解,因為在國家忠誠上,無論如何,純種總比雜種更具有可辨識的純粹度;換言之,「崇谷貶朱」現象,只能以中國人「金牌掛帥」下的「認同倒錯」來解釋,這種金牌數量力壓國籍純度的集體症狀,就是我所說的「假愛國主義」。

 

中國愛國主義是一種政治叫魂和假性高潮

 

愛國主義其實是一種「上欺-下奴」的工具性符號,在中國具有極大的虛假性。統治者在上,以愛國主義動員、愚弄、操縱底層老百姓,以遂行某種政治目的;老百姓在下,也以愛國主義來護駕表忠、虛偽造假,以謀取上級施捨的剩餘權力。文革時期的毛澤東就是以愛國主義欺騙群眾,充當其打倒黨內異己的工具;再看看底層的紅衛兵,拿著「毛語錄」像靈魂觸電似的鬼哭神嚎,扛著毛主席的神主牌到處打家劫舍,同樣也是假借愛國主義之名,獲取上級授予的革命標章與造反權力。只要一句「無產階級專政」,只要貼上「地富反壞右」的標籤,就可以殺光地主、凌虐仕紳、迫害知識分子。在中國,愛國主義是一種政治叫魂和假性高潮,一種強國慾望的「遮羞布」,一張政治復仇的「催命符」;更是網路群盲鍵盤上一把無敵雙刃劍,既可以把真正的愛國者打成反革命,也可以把假愛國者捧成民族英雄、國家之尊。

 

愛國主義其實是一種「上欺-下奴」的工具性符號,在中國具有極大的虛假性。(湯森路透)

 

在今日中國,其實根本沒有「國」,只有「黨」,愛國其實只是愛黨,與公民社會毫無關聯。在奧運場上,情感與認同的標尺不是「國籍」,而是物質主義的金牌數量,一如一條項鍊掛在一隻義肢上,只要項鍊是真金,假腿也是腿!這就是今日中國「金牌為真、愛國是假」的認同詐騙。今日的中國就像一隻睡眼惺忪的獅子,百年清醒之後,整天撕心裂肺的吼叫,只因唯恐天下不知他是一隻獅子。中國人已經習於用一種靈魂出竅的吶喊,借助網路霸凌和隱藏辱罵,來表達一種愛國主義的非真實性。

 

朱易說,她不後悔代表中國出賽,但她可能沒有聽到,數億中國人叫她滾回美國去!一場奧運,不僅看盡了中國人「視金如命」的德性,「國不國」沒關係,「有金就好」,「母不母」沒關係,「有奶就叫娘」,也看透中國人真偽不必辨、魚目可混珠,「土匪穿上西裝變紳士」的假愛國主義。在一個「常態性說謊」的國度裡,「真實」是一個最反動的標記,「造假」才是王道。

 

※作者為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研究員,政治與文化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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