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新報》總編輯穆拉托夫說:「我們會繼續稱這場戰爭為『戰爭』,然後靜待『後果』。」(美聯社)
諾貝爾和平獎對得獎人來說,有時不只是精神上的鼓勵(當然還有豐厚獎金),長期以來,藉由「國際知名度」的加冕,或能保護他們免於受到自己國家掌權者的迫害(中國劉曉波除外)。去年得主之一正是俄羅斯獨立報《新報》(Novaya Gazeta)的總編輯穆拉托夫(Dmitry Muratov)。諾貝爾委員會稱《新報》是「能防範濫權、謊言、戰爭宣傳,一個自由、獨立和以事實為基礎的新聞媒體」。這次俄羅斯侵略烏克蘭,《新報》再次證明了自己足堪這番讚譽。
在穆拉托夫主導下,《新報》三十年來不斷挑戰俄羅斯官方立場,膽敢挖掘政府和企業的腐敗,尤其無懼對克里姆宮好戰的行為說不,他的報社因此屢屢受到不同程度的壓力。來自官方,通常是法律手段的威脅,非官方則是黑道份子的恐嚇。他的辦公室曾被噴灑不明化學藥劑,惡臭數天才散去;過去20年,甚至已有6名報社記者因為報導內容被殺害,他和同仁一度還得隨時準備防彈衣自保。2006年,曾為《新報》撰稿的國際知名作家Anna Politkovskaya也無法倖免,她為了一本揭露普丁有如黑手黨般統治國家的著作,在自家公寓被槍殺。這就是俄羅斯的言論環境。
「承平」時期如此,戰時當然變本加厲,只不過當權者一時無暇整肅,都是等到秋後算帳。這回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和所有媒體一樣,《新報》也收到來自官方的禁令,也就是要俄羅斯所有新聞媒體不得在報導中使用「戰爭」、「佔領」或「入侵」等詞彙。《新報》不只沒有照做,還特別同時以俄語、烏克蘭語報導前線戰況,且明知當權虎視眈眈,竟又不斷刊登莫斯科、聖彼得堡和許多其他俄羅斯城市的反戰示威行動。
不只如此,穆拉托夫選在戰事爆發當下接受《紐約客》訪問,直言至少有三分之一俄羅斯人反對普丁入侵烏克蘭,而且沒有任何一場集會是為了支持這場戰爭。穆拉托夫還說,意見平台Change.org上,早有超過一百萬俄羅斯人聯署簽下「反戰請願書」,包括他自己,不少俄羅斯作家、編劇、記者、科學家,乃至近30多家獨立媒體都已接連發聲反戰,比起過去,整個俄羅斯社會反對普丁的聲音已然不再沉默。
這種時候無視官方禁令,還在接受死對頭美國雜誌專訪時「透露這麼多」,穆拉托夫縱有諾貝爾和平獎光環,恐怕也難再全身而退,而他只是對《紐約客》記者說:「我們會繼續稱這場戰爭為『戰爭』,然後靜待『後果』。」
事實上,早在去年12月穆拉托夫出席奧斯陸和平獎頒獎典禮時,他就已公開預言將有俄烏之戰,因為當時俄羅斯在當權派積極倡議主戰的思維下,民間已滿溢「唯有開戰才是『愛國者本色』」的輿論,尤有甚者,很多人且深信著「沒有普丁就沒有俄羅斯」,同一時間,俄羅斯的新聞界卻正走向死亡的幽谷。
從穆拉托夫接受《紐約客》的訪問中,我們或者更為見識到這場入侵的荒謬,因為穆拉托夫說,他根本不知道普丁決定入侵烏克蘭的真正依據是什麼,就算和所謂「北約擴張」有關,但絕大多數俄羅斯公民根本無法理解此間威脅究竟何來?更何況北約從未對俄羅斯有過任何攻擊行動。而且,普丁說進軍烏克蘭是「反納粹」,但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不是猶太人嗎?穆拉托夫說他唯一能提出的假設,就是在普丁心中,二次大戰原來還沒有結束,而到現在仍非常想要贏得「二戰」。
《新報》的網路平台有超過3千萬讀者群,過去幾天光是戰爭報導,瀏覽量已超過450萬,即使如此,恐怕也不敵俄羅斯官方排山倒海假訊息、認知作戰的攻勢,而穆拉托夫已多次堅持,說他們不會背叛讀者,更不會成為當權的宣傳工具,一如他們尊重烏克蘭的主權,他們也會保護《新報》身為媒體的「主權」。
過去幾天已有很多國家的運動選手不只公開聲援烏克蘭,還拒絕和俄羅斯選手比賽,普丁的侵略,最終換得的就是此恨綿綿無絕期。就像英足彼得伯勒聯賽中的烏克蘭球員Oleksandr Zinchenko在戰爭期間寫下的:「當全世界都在關注我的國家局勢時,我不能保持沉默,烏克蘭是我的國家,我出生和成長的國家,是我在國際足球場上穿的球服所代表的國家,一個邊界滿布薄霧卻完好無損的國家。我的國家屬於烏克蘭人,沒有人可以奪走它。我們不會放棄。普丁,我希望你死得很痛苦,你這個怪物。」
如今,這樣的詛咒恐怕不只來自烏克蘭,就連許多俄羅斯人也憤憤不平,因為就像穆拉托夫說的,他們絕不支持這場戰爭,最主要理由就是普丁等於在毀掉俄羅斯年輕一代的未來。
※作者為《上報》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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