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天關注俄羅斯侵略烏克蘭的戰事，雖是遠在天邊的戰火，透過社交媒體的傳播，血腥之氣卻如近在咫尺。

普丁並不是很關心俄羅斯的經濟，因為那不是他的主要目標。2013年，俄羅斯的GDP為2.3兆美元，到了2020年，已跌到1.5兆美元，低於廣東省、德州或南韓的產值。顯然，俄羅斯在2014年吞併克里米亞半島所引來的國際制裁，讓其經濟吃了不少苦頭。俄羅斯約有1.4億的人口，若除以人口數，可得出一個不怎麼樣的每人平均所得。

通常，窮國的物價低，因此真正的生活水平要比名目所得所顯示的來得要高一些。例如，西伯利亞這地方有產松子，當地人所享用的松子，應當是便宜的。但購買力這方面的計算調整，幫不了俄羅斯太多。整個核算下來，俄羅斯的排名雖往前推進了些，也只是跟土耳其或希臘差不多的生活水平。

普丁總喜歡提俄羅斯的總體經濟穩定，來遮蓋這幾年經濟上的停滯。俄羅斯的負債比低，外匯存底高，乍聽之下，感覺好像還行。但這就好比是一家公司的業績下滑，員工面臨減薪，面有菜色，總裁仍要大家有信心，因為公司的資產始終是增加的。俄羅斯有高達六千三百億的外匯存底，對發動戰爭的普丁而言，這應能帶給他相當的安全感。

現在問題嚴重了，西方國家祭出了難得一見的央行制裁，俄羅斯大部分的外匯存底頓時遭歐洲各國跟美國的央行給聯手扣住，經濟開始運作失靈。

進口商的應付帳款是外幣，收盧布貨款根本解決不了他們的問題。因此，盧布的用處不大，自然是要大幅的貶值。那些收不到外幣的廠商將會倒閉，失業率將會上來。當然，盧布也不是完全的沒用，仍然是可以用來購買當地的一些土產，例如，西伯利亞的松子。

民眾感受到這些事，會急著去銀行擠兌，提取他們戶頭中的外幣。俄羅斯的民眾本來就喜歡外幣存款甚於盧布，需求金額龐大，銀行的現鈔不足以應付。但因俄羅斯央行被制裁的緣故，銀行無法取得外幣供應，也只好勸說或要求民眾提取他們最不想要的鬼牌－盧布。終究，俄羅斯的經濟體只得轉向以美元或歐元交易，進入一個近似美元化（dollarization）的貨幣體制。

普丁是個冷血的計算者，種種的國際制裁自然在他的算計當中，但他應當沒料到會是這種級別的制裁。各國央行居然聯手制住俄羅斯的外匯存底，讓他的戰爭基金一下子少了將近三分之二。試想，普丁會是什麼樣的感受？套句俄羅斯的諺語：農業有四大問題，春、夏、秋、冬。這正是普丁目前的處境，他必須要面對種種的問題。

普丁總喜歡提俄羅斯的總體經濟穩定，來遮蓋這幾年經濟上的停滯。（美聯社）

聞此惡耗，莫斯科欲奪門而出的資本外逃，其動能也許還大於想離開烏克蘭的難民潮。俄羅斯央行只好下重手，實施資本控制。利率攀升，股市停擺。這一回，俄羅斯經濟正如庖丁解牛一般的被肢解，似乎這情況比1998年嚴重。

有些評論專注在俄羅斯被逐出SWIFT這件事上。但是，單憑這一招應該無法造成如此大規模的傷害。也許可以這樣講，俄羅斯被逐出SWIFT加上央行制裁，就像是二刀流的刀法，後者的作用就如那把隱藏的短刀，才是真正讓俄羅斯經濟肚破腸流的殺招。

這樣兇狠的殺招是誰想出來的？史丹佛大學胡佛研究所的研究員Michael S. Bernstam早於2月2日就在國會山報（The Hill）的一篇標題為：To prevent an invasion of Ukraine, threaten to sanction Russia's central bank的短文中，提出這個建議。當時，他認為這是扼止俄羅斯侵略烏克蘭的唯一辦法。

他在文中提到：央行制裁下，三種必然出現的毀滅性擠兌：外幣、銀行與供應鏈。（Central Bank sanctions will ensue three ruinous runs: on foreign currency, on banks and on the supply chains.）這些事被他一一不幸言中，只是未能在戰爭前產生嚇阻，阻止悲劇的發生。

向來，資本外逃這樣的國際收支危機，是經常帳赤字國可能遇上的麻煩。俄羅斯是經常帳盈餘國，居然也可以在幾天內生發類似的症狀。央行制裁的手段，居然力道是如此之大，也算是長了見識。俄羅斯外匯存底穩健增加，看起來是戰備的規劃。但央行制裁這樣的狠招，又何嘗不是？後者更接近奇兵、埋伏。美國在1979對伊朗人質危機時動用過央行制裁，當時並未產生如此的殺傷力，此乃因時地背景的不同，所以也就難以逆料。

在討論族裔議題時，有所謂白人的負擔，黑人的負擔這類的名詞。身為一個非理工科專業的人，其實也有一種非理工科人的負擔。這種負擔就是來自於理工科的同學或同事，常常會覺得你的專業不靠譜。

諾貝爾經濟獎得主Paul Samuelson曾言：GDP是20世紀偉大發明之一。GDP這個指標可用來觀察國力的消長，雖然也飽受批評，但確實是挺靠譜的。此外，痛苦指數（misery index）適合拿來觀察選舉的勝負，也頗具參考價值。而我個人則特別喜愛經常帳盈餘／赤字跟外匯存底，可以用來觀察國際收支危機。這次的俄羅斯侵略烏克蘭戰事，又突顯出外匯存底的另一項指標功能：它可能是極權體制的戰爭預備金。

在這個不靠譜的世界，我們也只能依循不是那麼完全靠譜的工具來做為決策依據。Michael S. Bernstam出生於俄羅斯，專精於人口學與俄羅斯研究。這種人的數字概念很強，我自然相信他提出的數字是靠譜的。（我所引用的外匯存底數字，乃參考自他的短文。）他之事前諸葛分析，令人佩服。

※作者為國立彰化師範大學翻譯研究所教授